拜堂成亲的这天,阿琰虚弱到甚至需要好几个人搀扶着最后才得以成功拜完天地。这对新人从进门起就被一双双火辣辣的眼睛所包围着,他们窃窃私语,无一不是在明里暗里的欣赏着这出披着红色嫁衣的闹剧。
我在这些眼睛之中很快便找到了文家夫妇。精明的算计从他们的瞳孔渗入脸上的每一处纹路,最上头盖着一层喜庆的表情。他们在笑,在说话,觥筹交错间从文家人嘴中吐露出来的所有恭维声,在七弯八绕后无一不是拐到了长姐的身上。
女儿的亲事被拿来“冲喜”,可他们个个都表现得与有荣焉。我看见这一幕实在觉得有些别扭,于是在简单的交谈几句后,我便推说身子不适躲去了别处。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阿琰命不久矣,然而成了亲以后阿琰身子逐渐好转,没过几天居然都能下地了。阿娘对此感到喜出望外,她双手合十地举过头顶,感谢满天神佛和赵家列祖列宗的保佑。末了她又牵起文嫣的手,迭声道文嫣简直是赵家的福星。事已至此,她便更加笃定“冲喜”这一说法存在的合理性。
可实际上我们其他人对这一切都心知肚明,让阿琰身体好转的并不是所谓的冲喜抑或是祖宗的庇佑,而是那一碗碗由各类珍奇药材堆砌熬制出来的浓稠苦涩的药汁。文嫣同我说过几回,她说她那些药光是闻着都让人舌尖发苦,可是阿琰却能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连眉头都没皱上一下。他对于这样的苦涩已经麻木,而那些大夫们的药越是灵验,我与长姐的心便越发高悬。等待永远都是那个最让人忐忑的存在。
不过我们谁也去将这一切说于阿娘知晓,没有人会去嘲笑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她既已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于无形的神佛,就没必要非押着她去看那镀金的佛像底下,掺和着稻草的泥胎。
更何况若是站在结果上回望从前的话,所谓“福星”之类的言论也能让文嫣在赵家的日子好过不少。
铜制的香炉里溢出了一缕缕的烟雾,包裹着阿娘虔诚的祈祷让岁月都多出了许多香火气息。在这样的香雾缭绕里阿琰靠着那一碗碗的混合了亲人期盼所熬制的苦涩汤药被拉扯到了二十九岁。越接近三十,我们便越紧张,仿佛牛头马面此刻就侯在阿琰的房门口,只等到三十岁生辰那天便如约勾走了他的魂魄。
所幸阿琰看着同以往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无非是脸色更苍白了些,整个人看着身形消瘦了些。他病好了以后逮了空闲就在那里写写画画,在他画里出现的最多的就是人,除了有活着的我们,也有早已离世的阿爹与祖母。他画上的祖母和蔼可亲,令欢指着画上之人问他这是谁,为什么自己没见过。
阿琰说这是你的曾祖母。
他也经常呼唤给令欢和静姝她们讲解史籍,有时候说到兴起之处他便会藏在肚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戏文小说说与她们听。在她两识字不多的那段年岁里,舅舅的书房实在是个新奇有趣的去处,在那里面有人首鸟身的神仙,有高山之巅的经年不化的霜雪,也有躲在花丛的叶片之间偷看人世的精怪,如此云云。
自从有了阿琰这么个参照,我在这两个小丫头心目中的形象就成了古板严肃的化身。在他当年病倒后,令欢和静姝的课业便顺理成章地落到了我的肩上。孩子嘛,总是说长大就长大的,仿佛只是一个转身的功夫,原本坐在那里摇头晃脑地念着三字经的小娃娃就长成了大丫头。尽管她两打小就在一起读书识字,可两个人的性子实在是有着天壤之别。
赵令欢的性子沉静,说话做事时总是要经过再三思量。不过她这样的谨慎小心却不是源自心底的胆怯,更像是为了逃避同旁人产生无谓口舌之争的一种盛事之举。她在与其他人意见相左时总会表现出一种似有若无的倦怠,很多时候就算她并不认可别人的观点,但是因着她急于结束话题的目的,最后她无一例外的都会选择用一句棱模两可的“这样啊”作结尾。
旁人夸她端庄娴静,说她颠覆了前人对赵家女粗鄙狂妄的印象。不过也有人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这些人说话时无一不去眼歪嘴斜,语气里满是鄙夷:
“还歹竹出好笋呢?是不是赵家的种都两说呢!”
在他们的眼中令欢的身世扑朔迷离,尽管长姐态度坦荡地表示这个孩子是自己收养的孩子,可外界还是有不少人坚信令欢其实是长姐的私生子。说这话的人言之凿凿,将来龙去脉讲述得详尽生动,细节到仿佛他当时就在现场。最可笑的是,相较之下,那些经由长姐这个当事人所述的说明反而成了他们眼中蹩脚的借口。其实说到底,他们不过是利用令欢的身世为出口,宣泄自己难以启齿的窥探欲进行自顾自的狂欢。
而相比之下,谢静姝在为人处事上则表现得更为火爆。譬如当她听见上述之人的谈话时,往往便会站出来挡在令欢的身前,将所有不怀好意的目光统统打了回去。起初,因着力量悬殊,静姝的身上没少挂彩,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我给她涂药油时手刚接触到她的皮肤,她就立马疼得龇牙咧嘴。后来长姐从令欢口中得知了此事,便开始带着她扎马步教她打架时的技巧。等我察觉这一切时早已为时过晚,我又开始过上了我小时候到处赔礼道歉的日子,只不过这会儿我站在了曾经阿娘站在的位置上。
公婆对此唉声叹气,他们打着过继的主意,转头就已经开始在族里物色起了男娃儿。唯有谢小五还是满脸的乐呵,他凑过来同我打趣,问我如今是不是已经切身实际的感受到了阿娘曾经的不易。
我用手肘朝后撞了他一下,没好气道:“这还不都是你惯出来的。”
谢小五搂着我的肩膀,故作讨饶道:“好了好了阿鸢,别生气了,下次再有这种事就我去,我去行了吧。”
其实我也不是觉得委屈丢人,我只是在替阿娘难过。这么多年里,她一直坚定地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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