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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汴京

汴京,城外。

天灰蒙蒙的还未透亮,四更一点城门大门,如意车快速穿过城门,消失在了悠长的街道里。

原是五日的路程,这一路上小朝不曾停歇,硬生生只用了两日,便带着张望舒回到了汴京。

七日已过,新皇登基,汴京城内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小朝坐在车头,赶着车,马蹄声嘚嘚嗒嗒,显得长街寂寥平静,放眼望去,这整座城没有一处是小朝不熟悉的。

张家就坐落在城中积水巷,她曾路过好多次。

这几日奔波不停,小朝脸上透着几分疲惫,眼下乌青,她得赶紧把张望舒送回张家了,他的伤等不了,需让郎中来处理他的伤口。

说起来,这段日子里,那些不值一提的短暂相处,犹如黄粱一梦般。

似梦,又非梦。

街道上空荡荡的,寂寥无比,只有少许店铺开了门。如意车走着,小朝掀帘看了眼车内的张望舒,他躺在榻上人还昏睡着,这几日,他的意识也是若有若无的,很少会清醒过来。

张家到了。

如意车停在了张家门口。

小朝偏头望去,眼前的府坻是汴京城里有名的高门,是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踏足的地方,就如她的细雨十三楼,张望舒也不会来这种地方。他们之间的界限,从一开始就被划分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将张望舒扶到张家门口,便将他放下,张望舒脸色惨白,小朝又喂了几颗药给他,却没急着敲门唤人,反倒是陪着张望舒坐了下来。

这会,天边云层渐开,有光缓缓落了下来,他们并排而坐,晨曦初露,太阳冉冉升起,霞光跃现,清晨的雾霭悄悄散去,如丝如绡,点缀天空。

今日,注定是个不错的日子。

小朝偏头看向张望舒,只可惜,这么美的日出,他是看不到了。

四周一片寂静,唯有风动,这一刻小朝的心也静了下来。她忽然有很多话想说,也许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能说得出口,她看着昏迷不醒的张望舒,唇边扬起一抹笑,“不是我说,你这身子真是不行,以后得多练练啊。”

“张望舒,天亮了。你看,我说到做到,送你回家了,可你什么时候会醒呢?反正我是等不到了。”

“我该走了。”

说着,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淡淡说道:“以后,还不知会怎样呢……汴京路太长,满城风雨,你以后会忘记我吗?”

她看着张望舒,沉默了好一会,忽然蹙起眉,难得的执着:“不行,你不能忘记我。”

“张望舒。”

“我想要你记住我。”

小朝将腰间挂了好多年的吉祥穗取了下来,塞进他手里,说道:“之前你说要还我恩情,我没当真。可现在我想认真一回,师父说过,想要的东西,得自己去取。张望舒,这份恩情,我会来向你讨要的。”

“这条吉祥穗,就算是信物。”

“今后,有缘再见吧。”

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小朝亦不再留恋什么,她起身,用力拍动着张家的大门,一下就一下,直到门后响起匆忙的动静,她这才转身离开。

小朝走下台阶,墨色衣摆随风而动宛如飞花,没有一丝犹豫迟疑,灵动洒脱,她好像从来都是这样。身后,张望舒眼睫微动,颤抖着睁开了眼,却只看到一道模糊的身影,迎着光,束起的马尾随风而舞……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握紧了掌心的吉祥穗。

不一会,门开了,张家的下人忽然见到门口的张望舒,又惊又喜,大声地喊了起来:“公子……是公子回来了!快来人啊!”

这会,他们都只顾着张望舒,谁都没有注意到门口的如意车,直到张家大门重新关上,喧声一点点消失,如意车才缓缓走出了积水巷。

——

——

待张望舒醒来,已经不知过了多少天了,连他自己都不是很清楚,他是怎样回的张家。

只记得,临别之际,那道身影从他眼前消失,他却怎么也抓不住。

日光从半斜的窗棂投落下来,一片斑驳,他静静地坐在床边,看向窗外那颗梧桐树,梧桐树傲然挺立,繁盛的树冠宛如一顶绿色伞盖,随风摇晃,遮蔽着下方的小径。

他不知这样看了多久,直到屋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打破了这份得难的寂静。

张望舒转过身,漆黑的眸轻扫一眼来人,淡淡唤道:“阿姐。”

张家人丁稀薄,除去旁支,便只剩他这么一个男丁。张念之带着几个丫鬟走了进来,她比张望舒要大上几岁,身穿一袭鹅黄拖地长裙,浑身上下散发着恬静优雅的气质,见张望舒醒了,她惊喜不已,笑道:“可算是醒了,看来我到的正是时候,晨时过来的时候,你还昏睡着呢。”

“什么时候醒的?”

她说着,便招呼着丫鬟们出去,把煎好的药端过来,让张望舒服用。

张望舒答:“刚醒。”

“醒了就好。”张念之笑着在一旁坐下,说道:“齐郎中瞧过你的伤了,他说你伤的很重,差一点就要命悬一线,陛下也派宫中的太医来瞧过,说你醒来就无大碍了。谢天谢地,你没事。祖母可为你担心了,望舒,你以后可要多加注意身子,这段日子里,就好好在家中休养吧。”

门窗虚掩,房屋宽敞,只有张念之一个人的声音响起。

“我这伤,是为陛下挡的。”张望舒轻轻一笑,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祖母该高兴才是。”

这话,颇有意味。

如今的局势,就算不去探问,想必李明景也已经成功登基了,自是要称一声“陛下”的。而他这一身的伤,是为陛下受的,张家合该高兴才对。

“你这话说的。”张念之闻言,轻瞪他一眼,正好丫鬟们把药端来了,她连吩咐:“还是快趁热喝吧。”

张望舒没说话,接过药碗,也不管烫不烫,直接一口闷了。

喝这药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如意车上,那位细雨十三楼的少使,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那姑娘每次给他吃的药,不是甜的就是酸,从来都吃不出药的苦涩,吃起来,跟糖丸似的。

她当时是这样说的:“我每日打打杀杀就很累了,受了伤,有时还会疼得睡不着觉,如若吃的药还是苦滋滋的,那日子还有什么意思?所以每回,我都让楼中的医师,将我所需要的药制上一层糖衣,这样就不会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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