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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献祭者(十三)

“你想和我通话吗?”

谁要和她说话?

是谁的恶作剧吗?但为什么这个纸条能出现在任何一本她随手翻开的书里,这太诡异了。

白真真突然觉得背后好像有一双影子盯着她,这让她感觉到恐惧,于是本来就不怎么看书的她,再也没有翻开过任何一本书。

生活到底还是打磨了她,她害怕给姐姐惹事,那代价太大了。

她其实很软弱,很恐惧,但她必须要昂着头、板着脸,她要摆出最臭的表情,要用鼻孔看人,要毫不留情地谩骂和反击,才会换来别人一句“别惹那个疯子”。

她这才知道,欺软怕硬才是许多人的底色。

她已经不奢求别人的爱了,她希望别人怕她,不要惹她这个“疯子”。

只要长大就好了,或许长大就好了,她总是这么自我安慰。

可是好漫长、好孤独,每一天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而未来遥遥无期。

姐姐最近很忙,她每次回家都看不到她,有一次她太想姐姐了,就去她工作的地方找她。

盛夏暴雨天,她撑着伞走在路上,白晓萱休息的间隙出来,正在街边吃面,她远远看见,便忍不住弯起嘴角。

她还有姐姐,她想。

她急匆匆走过去,又轻手轻脚走在姐姐身后,想要吓一吓她,然后抱住她,像小时候那样。

她们是那么亲密。

忽然,她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脸,她吓得差点跌坐在地上,准确地说那是一个虚影,男人的脸甚至和姐姐有点像,他就虚浮在姐姐身体里,一刹那像是某种幻觉,姐姐的灵魂似乎被晃出来了。

白晓萱一边吃面,一边“自言自语”:“你在干嘛,别晃来晃去的,我头晕。”

影子甚至看向白真真,然后挑眉带着挑衅似的微笑。

白晓萱的声音转换了声线,仿佛自问自答:“知道了,吃完饭我们去哪儿?”

“回去上班啊!这几天店里很忙的。”白晓萱说。

影子“哼”一声,“每天都上班,真的很无聊。”

“可是我要赚钱。”白晓萱停顿片刻,“对不起嘛,但我只有你了,就当是陪我不好吗?”

“你还有妹妹,你这么辛苦也是为了她,我才是只有你了。”影子的声音带着酸涩。

“那不一样,等她长大,我就完成了任务,那时候我就带你离开,去做你想做的事,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影子哼笑,“我对你很重要,对不对?”

白晓萱笑了笑:“是的是的是的。”

白真真就那么僵直地楞在那里,很难想象,那一瞬间嫉妒比恐惧更占上风。

过了很久她才开始思考,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和姐姐相依为命,亲密无间,每一个喜悦和难过的瞬间都彼此分享,她们肩抵着肩足抵着足地一同睡在一起取暖,她们在眼泪中彼此擦干对方的难过,她们……

她们那么要好。

但姐姐有别人了。

那是什么东西?

姐姐会有危险吗?

她竟然最后在思考这个问题,她不敢去问,好像一开口,姐姐就再也不属于她了。

之后的几天,白真真都心不在焉,她变得暴躁、易怒、一点就炸。

周南来找她,问她要不要出去吃个饭。

又是雨天,她脸色极臭,但还是点了头。

他们翻墙外出,在街边吃一碗乌冬面,她没什么胃口,随便填两口就饱了。

“那天你听到了。”周南抬头看她一眼。

是在说那天校门口苏雅清的话,已经过去很久了,白真真无所谓地扯了下唇角:“然后呢?”

她浑身都竖起防备,本能地以为自己又要接受审判和凌辱。

“你那天走的太快,没听到我的回答,我说……”

白真真抬起头,大到失真的眼眸盯着他看,脸上是一种复杂而纠结的神情,好像期待他站在自己这边,又怕只是自己自作多情。于是连期待都带着攻击性。

“我说关你屁事。”周南耸耸肩,“这回答还满意吗?”

没有人能理解白真真那一刻的震动,她甚至因此而感觉到由衷的受宠若惊,转瞬间又因为那片刻的热泪盈眶而感觉到莫大的悲哀。

那一瞬间的千转百回被她压了下去,太久没感受到一点来自于同龄人的尊重,她感觉到她都快要忘记如何做一个正常人,于是她别扭地撇撇嘴:“凑合吧。”

她其实想说谢谢,但她好像已经失去了这种能力。

周南无所谓地扯了下唇角笑着,“待会儿陪我回家一趟。”

白真真顿时拧着眉看他,那表情警惕又悲愤,仿佛是因为刚生出的信任被背刺。

“我只是回家去拿个东西。”周南觉得莫名,“你不想去可以自便。”

白真真还是没能放松警惕,不过周南也懒得解释,他有时候觉得她很有意思,愿意跟她一起玩,但有时候又觉得她神经兮兮,惹人烦。

不过他耐心还没告罄,也就无所谓她如何,自顾自吃了饭,带她一起回自己住的地方。

他家里是做矿产生意,老爸中年乍富,一股子土皇帝审美,娶了个文雅的老婆,也没能改善身上的土腥气,两个人从浓情蜜意,到现在剑拔弩张,最后因为养娃意见出现难以磨合的分歧,最终走向不可弥补的分裂。

父母谁也看不上他,互相觉得是对方把孩子教成了不可理喻的样子,于是最后谁也不想要他,把他安排在这里上学。

这里是爸爸的老家,但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

周南住在一栋被命名为嘉阆公馆的独栋别墅里,别墅的面积很小。

——比起他爸妈的家来说。

两层楼,不到二百平,家里有两个保姆,一个司机,白真真原本等在院子门口,可最后还是走了进去,站在客厅里,拘谨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

江城还有这种房子吗?

她对房子最奢侈的想象,连这里的十分之一都不及。

周南上楼了,保姆端来饮料和水果给她,她甚至忘记说谢谢,只是木然地站着。

过了大约十分钟,周南才下楼,保姆忙迎上去,说收到一些快递,问怎么处理,周南思索片刻:“拿来我拆了吧。”

他坐在白真真对面,有一搭没一搭拆着快递,快递里是一本书和几个整蛊玩具,白真真现在看到书就紧张,眉头都不自觉皱起来。

是朋友的恶作剧,周南笑骂了声:“傻b。”

白真真背着包,周南随手塞进她书包里,然后招了下手:“请你吃饭。”

她在吃饭的地方再次看到姐姐,他们在二楼,隔着木质栏杆能看到楼下的大厅。

姐姐在楼下点单台打包了一份鳗鱼饭,她出神望着,似乎又从姐姐的身影里看到了另外一个影子。

吃完饭他们就回学校了,周南路过花莱书屋,再次走了进去,他选了两本杂志,坐在门口的塑料椅子上发呆,玻璃墙外种着几株植物,但都已经干枯了。

花莱走出来,她灰白的眼珠有时候看起来十分的阴鸷和可怖,白真真问了句:“你眼睛看不见了?”

花莱步履略微蹒跚,走得很慢,但却并没有眼盲的表现,看起来不像是瞎子。但听说,花莱已经接近全盲了。

女人头发已经花白稀疏,很瘦,所以显得脑袋很大,微微佝偻着腰,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二十岁,整个人跟一颗巨型豆芽菜似的。

“嗯。”花莱轻声应和,然后走到门前的空地,把晾晒的书籍收起来。

那些书是受潮的库存书,晒干后,被她收起来放在特价区。

周南很任性,不想回学校的时候,哪怕席地坐在校门口都不会踏进二中,他坐在那里旁若无人地看杂志,而白真真也并没有抛弃他独自回学校,她百无聊赖跟着花莱走了进去,倚靠在特价区的展柜前,随手抽了一本绿皮卷页的书。

【影子快要吞噬你姐姐了,你不害怕吗?】

白真真又看到字条,好像冥冥之中一直有双诡异的双眼在暗处盯着她。

她狠狠敲打了一下自己头,都要疑心自己是个精神病了。

她害怕地深呼吸,闭上眼许久才又睁开,重新翻开一页。

【不要翻页,仔细看。】

她的恐惧一瞬间攀升到极点,整个人一动不动僵在那里。

她仿佛进入到了冥想世界,又或许是页面开始幻化场景。

她看到影子吞噬望伯的全过程。

姐姐也会被吞噬吗?

不可以。

白真真像疯了一样开始奔跑,跑出书店,跑到马路,她没看到出租车,就那么奔跑着,一直跑到星光KTV。

店门口站着许多人,前台在接待客人,这家KTV总共有七层,姐姐在哪儿?

哦,在顶层,她想起来了。

她要干什么来着?

大脑像是与身体解离了,她越急切,脑子越混沌迷茫,到最后站在姐姐面前的时候,只是睁着双眼,问一句:“姐,你最近还好吗?”

今晚很热闹,整层楼的包厢都满了,有几个包厢里很闹腾,人也不太正经,白晓萱有些烦躁,不希望白真真来这里,她皱起眉,推着她往外走:“回去上课,你来这里干嘛。我很好,什么事也没有,不用担心我。听话,快回学校。”

她叫来保安,让保安务必把她带出去。

白真真蹲在侧门,抽了两根烟,路过的男人冲她吹口哨,问她多少钱一晚。

她今天穿着校服,头发扎成中规中矩的马尾,或许不该抽烟,或许不该出现在这里,或许……

没有或许,一切都刚刚好是最糟糕的样子,她破口大骂,极尽恶毒地诅咒他,用最脏最下流的词语回敬,用带满生殖器的羞辱词汇骂他生疮溃烂,她骂完看到对方暴怒的脸色开始笑,眼泪都要流出来,对方冲过来要打她,被身边人拽走了。

白真真远远冲人竖中指,最后骂一句孬种。

她看着对方被朋友拽着走的样子特别像条蛆,笑得更疯癫了,笑着笑着她就哭了,仰天大骂一声:“操。”

她并不觉得痛快,每个骂她的人她都狠狠骂了回去,她也和人打得头破血流过,她像个战士,带着满身的伤痕和胜利的荣耀,她踩着无数人可怜的自尊高昂着头颅,但如果可以选择,她希望自己不生在泥泞里,不需要战斗就可以获得尊重。

只是一点点……作为人、基本的尊重。

她回学校了,花莱书屋前,周南的身影已经不见了,白真真安静地看一会儿,转了个弯去了书店。

学校不下课不放学的时候,花莱书屋几乎没有客人,房间里只开了一盏顶灯,每个书架上都挂着一排小射灯,但此时全都熄灭着。

“灯的开关在门口,不好意思啊,想着省一点电。”花莱的声音有气无力,显得苍老病弱,仿佛自言自语道,“没办法啦,日子不好过,养一个娃娃,要费多少心血呢?都要把自己熬干了。”

是的,姐姐也快把自己熬干了。

白真真抹了一把眼泪,随手抽了一本杂志:“我在这儿待一会儿。”

花莱应了声“嗯”,白真真靠坐在书架前,这次书上依旧有字。

【你姐姐只有你了。】

姐姐只有我了。

白真真反复呢喃,她回学校上课,晚自习下课,她又跑出去,她想回家去找姐姐,但回家姐姐又要生气,她总是希望自己能好好学习,可自己不是那块料。

又或许,是她太懒惰。

她辜负了姐姐的付出。

她还是回家了,偷偷翻墙进自己家,姐姐已经回来了,只开了一盏小灯在卧室,靠坐在床边哭泣。

影子安慰她:“不要哭了,我说帮你杀了他,你不该阻拦我。”

白晓萱生气:“你只会这一句,我不想杀任何人。”

影子很不满:“人类就应该毁灭,许多人都死不足惜。”

白晓萱问:“我也死不足惜吗?”

影子:“不,你是最珍贵的。”

白晓萱摇头:“我什么都没有,一无是处,只有一堆烂摊子。”

影子沉默了,白晓萱哭得更厉害了,今天店里很忙,有个醉酒的男人把她堵在包厢里戏弄,虽然他没有侵犯到她,保安也很快就来了,但那种恶心黏腻的感觉还是如影随形。

影子出来吓唬了他,但今天的男人胆子很大,根本不当回事,影子想要主导白晓萱的身体去揍他的时候,白晓萱夺回了控制权,她不确定影子能够遵守法律和道德,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怒气上头直接把人打死,毕竟他一向没有什么同理心,但却充满凌虐欲。

不知道过了多久,影子才再次开口:“很奇怪,连我都觉得你的处境是如此糟糕,但我还是觉得,你无比珍贵。好吧,我道歉。”

白晓萱拥抱自己,歪着头,把自己脸颊贴在肩膀,轻声说:“流光,我好想抱一抱你。”

影子说:“真遗憾,我没有这个能力,或许我寄生在别人身上……”

他还没说完,白晓萱就打断他:“不,不要离开我。”

……

白真真骤然推开门,想要问姐姐那是什么东西。

可她推开门的瞬间,姐姐突然痛苦□□一声,然后整个人形态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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