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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朝花夕拾「19」【伦敦,201……

尤未是在男生湿着一头发走进火车时,才知道今天的伦敦又不出意外地下雨了。

她望着他用手摸了摸额前的雨珠,细心将伞在门外甩了甩,才将伞收起来。

还是个学生仔呢。

她这样想着,又看他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本《IsEatingPeopleWrong?》,坐在了她斜前方的位置上,专心致志读了起来。

看来是个读法律的?正常人谁会在周末读法律书籍来消遣?

他显然不是正常人,看得津津有味,沉浸在书里展示的案例里,对周遭发生的事一概不知,也对她打量的目光毫无察觉。

在飞驰的火车里,他修长的手指一页页翻动书页,她听到翻页声的轻响。

尤未盯着他看,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她想了很久才想通,她总觉得他像一株沾了雨的白杨柳,温润清雅的气息和阴郁的英伦气息格格不入,仿佛不该存在在这个城市,而应该在烟雨迷蒙的水镇,所以给了她不真切的感受。

他似有所感,也转头往她这个方向望过来。

她在他发现前及时收回了目光,侧头往窗外看去,却对上了邻座厌恶的眼神。

邻座是个打扮考究的典型英伦绅士,但对尤未却没有丝毫绅士的意思,用傲慢的伦敦腔说:“你不该和我们坐同一辆火车,你现在还可以下车。”

尤未根本不想理他,装作听不懂英语。如果以前她遇到了Asianhate绝对会反击回去,但现在她更希望这位伪君子不要光动嘴不动手,如果看不顺眼她,最好将她从这辆奔驰的火车上丢下去。

这样就省得她还要坐火车去白崖寻死了。

她的怠慢引起了老头的愤慨,他大发雷霆地指着她,喋喋不休地指责,指责他们抢占了他们的土地和资源,他们应该滚回他们自己的国家去。

尤未听着他的无能狂怒很失望,感觉这老头骂着骂着自己就会背过气去,估计也没这个能力把她丢下火车。

她从包里找出耳机,正准备戴上时,却听到一个柔和的声音用英语说:“请您不要再对这位女士这样了,这很不绅士。”

尤未循声抬头,便撞进男生湿润的眼睛。他连眼眸里都氲着水,让她想起春日里温柔的水波。

老头终于如愿得到了对手,摆出架势和男生一起准备鏖战一场。他滔滔不绝地控诉他们这些该死的亚洲人挤占了他们的生存空间,控诉他们向老鼠蟑螂一样把这个城市搞得又脏又乱,诅咒他们应该和那些老鼠蟑螂一样被赶尽杀绝。

尤未听得实在嫌烦,觉得那个老头破风箱一样的叫骂声实在聒噪。她正想让那个男生不要再和老头理论时,那个男生却开始和老头科普英国2010年的平等法案。

果然是学生气的做法。

尤未在心里暗自笑了。她如果想让这个老头闭嘴,她宁愿揍这个老头一顿,也好过提什么平等法案。

果然老头才不理这茬,开始炫耀般列举他家的孩子多有出息,有法官、有金融企业家、有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

结果男生也没理他这番牛头不对马嘴的回应,只是告诉他:“如果您再这样继续辱骂这位女士,她是有权向法庭提起提告,要求您索赔道歉的。而我会为她作证的。”

老头哑然了片刻,又蔑然地笑了:“她请得起律师吗?”

尤未在那段时间过着浑浑噩噩的生活,根本无心打扮自己,精神状态因为连日酗酒也很萎靡,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身无分文、流离失所的穷鬼,也不怪老头以貌取人了。

“她不用请律师,我就可以帮她打官司。”男生微笑地告诉老头,“这并没有什么难的,在HMCourts&TribunalsService就能找到离这位女士家最近的法庭,然后我会联系法庭,把今天到现在这一秒发生的一切告诉他们。”

老头听到这里彻底闭嘴了,像遇到煞星一样,骂骂咧咧地提起东西换座位了。

问题解决了,男生好像并没有想要接受她的谢意,转身就打算离开了。

他的目的地很快就到了,正准备下车时,又瞥见了坐在车门口的尤未。

他看着窗外仍然没有停歇的大雨,看见尤未什么都没带,将手里的雨伞放在了尤未空置的座位旁。

他先是用英文说了一遍留给她的,看她像没有听懂的样子,又问她:“是中国人吗?”

她依然没有回答,他只好指指伞,又指指她,示意将伞留给她了。

尤未本来心里毫无波澜,但见他抬起书包挡着头,冲进大雨里时,心脏却被什么重重一刺,从麻木中恢复了知觉。

她看着那把他留下的伞,突然泪流满面。

她忽然就不想这么死在这个阴沉的雨天。

那么,今天就不去白崖了,等到下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再去死吧。

***

“嚯,那个女人又来了。”

尤未在窗边听见服务员在她背后说悄悄话,暗自笑了笑。

在疯狂购物、连日酗酒、挑逗男人后,她忽然觉得日子好像又陷入了一种全新的麻木,这些事已经不能刺激她,给她任何的感觉了。

她于是习惯隔三差五地光临这家在她家楼下的亚洲餐厅,但每天什么食物都不消费,只点一杯酒。

她能感受到那些服务员煎熬的痛苦,每次在餐厅的闭店时间之后,她仍然赖着不走。他们要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吸完那杯酒,送走她这个瘟神以后,才能下班。

她能从他们的眼中看见他们对她与日俱增的憎恨与厌恶,但这憎恨与厌恶却让她兴奋到发狂。

她希望他们的憎恶有一天能让他们有勇气动手杀了她,这样好过她再费尽心思地去想其他方法让自己死掉。即使他们没有这个勇气杀死她,他们至少可以狠狠揍她、唾骂她,让她得到一些□□上的痛苦也好。

但让她失望的是,这家餐厅的老板似乎认为她是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女人,宁愿让员工等着她下班,也不愿节外生枝。

老板嘱咐自己的员工不要激怒她,就这样每天等她走再打烊。

服务员们满腹牢骚,每天只得派出一个倒霉蛋来接受她的折磨,一边暗暗诅咒她早点死掉,一边又不得不带着笑意为她递上酒。

正当尤未想着今天谁会是这个倒霉蛋时,她听见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没事的,就让她待着吧。今天我留下来就行了,边哥你回去吧。”

她抬眼一望,便再次见到那个送她伞的男生,只不过今天他换上了服务员的衣服。原来他的书卷气并不需要来靠衣服衬出来,即便是餐厅统一发放的工服,他照样能穿出学生气来。

感受到她的眼神,他也望过来。他发现她在看自己,于是也礼貌地对她浅浅一笑,好像她这个每天只点一杯酒的吝啬鬼真的是一位值得他款待的贵宾客户。

但他并没有认出她是谁。

比起他的笑容,她却更喜欢看到他的愤怒。让温柔的人发怒,才更有意思。

等其他服务员都下班后,她挑衅地看着他,故意留着只剩一口的酒不喝完,吊着他,不让他可以下班走人。

他见她这样子,却也不恼,向她指了指另一侧的窗边,比着手势告诉她,他就坐在那里,她有事可以打响指叫他。

尤未看着他坐过去,又掏出了那本《IsEatingPeopleWrong?》,聚精会神地读了起来。

她从没见过一个人能有这么好的耐性,真的可以等她等到凌晨两三点都不走。

可他却出乎她的意料,就坐着看那本书,一点也没有厌烦她的意思。

最后她把自己坐困了,挫败地打了个响指,叫他过来结账走人。

按这个餐厅的规则,她理应给他小费,但那晚,因为被他打败的恼羞成怒,她什么都没给他。

他也没有生气,在她临走时帮她打开了门,欢迎她下次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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