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如今延安府内只有贺人龙的边军和自己麾下标营两支军队,人数加在一起只有不到两千人。
至于延安卫,早就烂到骨子里,洪承畴根本不敢依仗他们。
为此,他一方面让贺人龙尽快找到李毅的藏匿之处,另一方面加强延安城的防御工事,做好应对李毅的准备。
就在洪承畴忙的焦头烂额的时候,钦差御史吴甡一脸焦急的走了进来。
他根本等不了管家通报,径直闯进来,这个举动可以说十分的失礼。
若是往日,洪承畴定然会让人将他轰出去。
不过吴甡现在是钦差,而且洪承畴还要联合他对抗杨鹤,只能忍下心中的怒火。
吴甡闯进来,看到站在门口的洪承畴,急声道:“洪抚台,本官听闻李毅被手下救出,如今正在聚集贼寇,企图作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初并没有人与本官说这李毅如此厉害啊?
吴甡本是京城清流。
一个“清字,既是清高,也是清贫。
这次崇祯皇帝下拨十万两白银,派他到西北巡视,可是让这个清高清贫之人吃的满嘴流油。
不仅过路府县纷纷奉上程仪,谄媚恭维让他飘飘欲仙。
艾家更是贿赂了万两白银,可以说这趟差事回去,他尽可以置办田产宅院,过上富足的日子。
岂料仅仅是帮艾家惩治一个小小的武官,竟然闹到武官公然叛逆,举兵作乱,这要是被朝廷知道,那可就遭了。
吴甡忧心自己的前程官位,当即也顾不上太多,从娇美人的温柔乡中抽身,前来询问。
洪承畴望着面容忧虑的吴甡,心中对这个清流御史轻视几分。
“钦差不必惊慌,先进去坐下说话。
相比于惊慌失措的吴甡,洪承畴的养气功夫更深一筹,不仅邀请他进去落座,还让下人准备茶水。
可是吴甡哪里还有心情喝茶,官袖一挥,满脸着急道:“洪抚台,听说那李毅可是聚集了数千人,眼下形势危急,哪里还有工夫喝茶啊。
洪承畴微微皱眉道:“这件事钦差是从哪里得知的?
“自然是延安知府王薄均通知本官的,他得知此事心中忧虑,直言安置的饥民隐隐有附和之意,恐怕会
有民乱。”
听到是王薄均,洪承畴心中一沉。
他双眼微眯,闪烁着寒光道:“王薄均此言到底是何意?他主持饥民安置,只要拨发赈济,扶持饥民开垦种田,让饥民看到明年的活路,他们如何会作乱?王薄均到底是忧思过重,还是另有隐情?”
吴甡见洪承畴有了怒气,当下微微一怔,连忙道:“洪抚台且慢动怒。延安饥民足有十数万,安置起来自然有许多困难,官府有些失当也是常事。此事也并非是王知府一人之过。”
听到吴甡这番言论,洪承畴心中立刻明白过来。
怪不得王薄均暗中求到吴甡那里,让他来向自己说情。
看来是饥民安置出了问题,他们深受农会救助,眼下李毅作乱,饥民活不下去,定然从者甚多,这件事王薄均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的。
自己在前面消除隐患,王薄均这些蠢货却在背后拆台,洪承畴养气功夫再深,此刻也不由动了真火。
他一脸怒火道:“饥民安置,本就是农会办的,有他王薄均什么事?本官只让他按照农会的手段,及时下发赈济粮,拨发农具帮助饥民开垦荒田,这些善后之事,他难道也办不好吗?”
吴甡有些尴尬的站在原地。
他收受王薄均许多好处,自然要为他开脱几句。
但是洪承畴是封疆大吏,在官场资历很深,他也不敢多说。
说到底还是王薄均事情办砸了,现在又碰到李毅公然作乱,掩盖不住,只能求吴甡帮忙遮掩。
“洪抚台且慢动怒,如今事情纷杂,给王知府一个机会戴罪立功,才是正理。”
吴甡为王薄均说了几句,又急忙道:“不过这李毅到底是怎么回事?本官当初插手此事,可并不知内情。”
听到吴甡想摆脱干系,洪承畴一方面鄙夷,一方面淡然道:“李毅此罪,当初是钦差与本官、王知府一同裁决,案卷上记录的明明白白,钦差难道还有疑问?”
吴甡讪讪退后,无奈道:“那如今可如何是好?”
事到如今,还能如何?
洪承畴没想到吴甡这个时候还优柔寡断,像个无头苍蝇。
不由语气严厉道:“自然是下发公文,公示钦犯李毅不服王法,叛逆逃亡,罪不容恕。然后尽快集
结大军剿灭李毅将此案影响降到最小。”
洪承畴的雷霆手段吓得吴甡身子一颤。
但看到洪承畴神情威严杀伐果断的样子连忙附和道:“对对对洪抚台说的对。李毅公然造反自然当尽快剿灭此事本官全力支持。”
洪承畴点点头平静道:“公文本官已经写好那就请钦差与本官一同署名上奏朝廷也算是为此案盖棺定论。”
吴甡表情一僵。
但他已经骑虎难下彻底被洪承畴拖下水再是不愿牵扯太深也没有办法。
等到吴甡蔫蔫的离开管家又来禀报延安知府王薄均求见。
听到这个名字洪承畴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但他还是强忍怒火接见了王薄均。
王薄均进来之后看到主位上的洪承畴立刻快步上前
“抚台大人下官有罪还请抚台大人责罚。”
一上来就请罪这种把戏太过浅薄。
洪承畴冷笑一声“王知府你何罪之有?”
王薄均低头惭愧道:“下官主持饥民安置可是府库缺少钱粮尽力筹措也无法满足饥民所用。如今十数万饥民已经断粮三日。”
听到这个消息洪承畴眼睛陡然睁大整个人如同狂暴的巨兽死死盯着王薄均咬牙切齿的道。
“王薄均你欲死乎?”
王薄均吓得慌忙跪在地上以头抢地道:“下官知道罪不容恕。只是官府确无钱粮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实在有心无力还望抚台大人明察。”
洪承畴眼睛直勾勾的瞪着王薄均冷笑道:“王知府你这些话骗得了吴甡可骗不了本官。”
王薄均有些不安的盯着地面心中十分惶恐。
洪承畴语气饱含怒意道:“府库是没有钱粮不过延安府难道没有钱粮吗?当初取缔农会查抄农会粮库就移交给延安府数万石粮食更不要说本官卖着老脸让延安府官绅大户出让荒田捐献粮食赈济饥民这上上下下加在一起足有八万多石粮食就算赈济饥民发下去一半官府手里也应当有四万石粮食这些粮食哪里去了?”
洪承畴一笔一笔的算给王薄均听。
每一句话都像是重锤一样落在他的
心口让他身体颤抖整个人冷汗直流惊惧惶恐。
等到洪承畴说完更是重重叩头道:“抚台大人下官死罪死罪啊。”
洪承畴并不理睬任由王薄均磕的头破血流。
“如今你与本官说那四万石粮食去了哪里?”洪承畴冷声道。
王薄均抬起头鲜红的血水顺着额头流下来也不敢抬手去擦。
他现在明白洪承畴虽然位居高位但明察秋毫心思缜密自己根本骗不了他。
如今直言还有活路若是再企图蒙骗怕是死期将至。
于是王薄均声音颤抖道:“禀报抚台大人西北动乱民怨沸腾下官自然知晓。当初也不想动这些饥民的救命粮。
不过西北贫瘠民贫官也贫。这次取缔农会赈济饥民
说到这里王薄均抬头看了一眼洪承畴的表情。
“说下去。”洪承畴面无表情的道。
“四万石粮食被高价转卖出去七成进了上官们的钱袋下官占了一成剩下两成都给了下面的人。其中大人那一笔三千两也被管家收了。”
听到自己也收了这笔钱洪承畴骤然睁开眼睛冷冷盯着王薄均。
王薄均吓得低下头。
“你们倒是好手段延绥官员上上下下都被打点的清清楚楚就连本官也被拖进水里脱不了身。”洪承畴嘲讽道。
王薄均不敢回话。
“你刚刚所说的官田军田一事是怎么回事?”洪承畴又问道。
王薄均有些犹豫。
“还不快说。”洪承畴厉声喝道。
王薄均吓得身子一颤慌忙道:“这次朝廷拿出官田军田分给饥民开垦。大户们纷纷走通关系将这些田地诡寄到自己的手里安置之时说是让饥民人人有其田实际上饥民算是大户们的佃户甚至是奴仆。”
要是说刚刚转卖赈灾粮的事情还让洪承畴无比愤怒。
官田军田一事就让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冷意。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王薄均声音颤抖的道:“你们将
本该给饥民的田地,给了大户们?还让饥民充当大户们的佃农、奴仆?”
此刻洪承畴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王薄均眼神闪烁的点点头,害怕的俯下身体。
整个厅堂一片死寂,只有洪承畴压抑的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洪承畴声音嘶哑的道:“你去筹措粮食,本官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明天一早必须拨发饥民赈灾粮,要是晚一个时辰,本官就斩你一只手臂,要是晚两个时辰,本官就斩你一条腿,要是晚三个时辰,本官……”
“就要了你这条狗命。”
杀气腾腾的话让王薄均魂飞魄散,他惊慌无措的道:“抚台大人,那可是十数万饥民,下官,下官从哪里能拿出这么多粮食。”
洪承畴宛如暴怒的猛虎般道:“本官不管。没有粮食你去向大户求粮,不够你就拿出家财去买粮,你手里的银子不够,就让其他人买,要是激起民变,饥民跟随李毅作乱,影响了延绥的大局,本官不仅杀你们一人,还会将你们的妻女充入教坊司,男丁流放两千里。”
王薄均再无半分侥幸。
他看着表情狰狞的洪承畴,知道这次这个封疆大吏是真的动了肝火。
等到王薄均脚步虚浮的离开,洪承畴右手颤抖的端起茶碗。
在茶水入口的一瞬间,再也无法压制的怒火喷薄而出,整个人猛然站起身,将上好的瓷器摔得粉碎。
下人们连忙走进来察看。
洪承畴宛如暴怒的恶龙般大吼道:“滚出去,全都滚出去。”
下人们吓得惊慌退下。
洪承畴瘫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握紧手掌,整个人散发着暴戾的气息,但又有一丝无力和绝望。
另一边,王薄均离开之后,径直的去见了吴甡。
他将洪承畴发怒的事情告知吴甡,语气谄媚道。
“这次幸亏钦差大人出面回护,下官感激不尽。今晚下官做东,在内宅宴请大人,还请大人赏光。”
吴甡忧心自己的前途,并无心情,推辞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宴请就算了。”
王薄均连忙道:“钦差大人,今日下官可是请了三个极好的女先生,都是极其仰慕大人文采,想要一窥才气,倾心献媚。”
这次获利颇多,吴
甡已经对钱财多了几分免疫。
所以王薄均另辟蹊径,从美色、名望这方面讨好吴甡。
果然,听闻有美人崇拜自己,倾心自己,吴甡不由动了心。
假意推脱几句,也就答应了下来。
王薄均讨好了吴甡,就返回府衙。
他叫来同知、推官等府衙官员,将今日洪承畴的死命令传达下去,让他们尽力去办。
听闻要让他们卖脸求人,还要拿出家财买粮食,这些官员都十分不愿。
王薄均叹息道:“这次洪承畴可是发了狠。不过也正常,如今李毅在外作乱,要是掀起民乱,定然做大。洪承畴也算是被架在火上烤,估计这次不太好惹,大家尽力去办就是了。”
府衙同知冷着脸道:“那姓洪的讨好朝廷,倒是让咱们割肉,这也没个公道。这么多饥民,朝廷也没拨下来几袋米,咱们怎么救的过来。”
推官也瞪着眼睛道:“这世上哪有吃进肚子还要吐出来的道理。姓洪的真有本事,先让布政使司、督粮道、按察使司先把银子吐出来。”
“别说了。姓洪的虽然发了狠,咱们也不是没办法,你们且去让大户们出些粮食,这次他们得了这么多田地,也该出些血了。”
“可是就这些,也不够啊。”推官无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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