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别苑开业,又恰逢元宵佳节,早在前一个多礼拜,沿路街角墙灯,便全改换了更有节日气氛的各色花灯,衙署不吝钱财的招唤各路手艺人,将灯市弄的盛大璀璨,凡临街的人家,门前彩带红绸,檐角花灯,具都由衙署提供,连旧了的门扉和破烂的墙根,都一并由衙署差了专门的维修队,来挨家挨户的检查修缮,其中添的砖瓦,统一刷白的墙腻子,包括檐上的飞角瑞兽,都全由衙署财库承担。
百姓人家只要配合,配合就能得一处廊檐画壁,新墙新瓦,连门边上的泥泞都有人清理,并铺上了令人羡慕的青砖小道。
树是新挪栽的,花是温棚培育的,内置的假山流水,都是能工巧匠们连夜赶出来的,有了硝冰制烟,造景更有如天台仙苑,并着点亮的节日花灯,一整个富足豪奢景象,从下了码头开始,便全青砖铺路,灯火漫天。
大手笔!
崔府台放了话,元宵佳节这一日,除了必要不能离人的岗位,所有工事上的百姓皆可休一日,此后一个礼拜实行轮休制,务让每个江州百姓,都有能在这夜放花千树的日子里,与亲友家人过一个好节,当然,轮职的人也亏待不了,一日工当三日工上,务要让所有人都在这个新节气里,开一个好头,此后便一年都添好运。
衙署把节日氛围都烘托出去了,江州百姓自然要捧场,望着那型制各异的花灯,还有举行游街的花船,听说届时还有扮了仙子的美人登船表演,在辛苦了这半年后,手上余钱给力的情况下,每家每户都开心的集体出动,一整个街道的美食摊位,邀入江州的杂耍艺人,还有特别空出来的场地,表演打铁花,演猴戏的、变戏法的尤其人多,招的孩子们兴奋的又叫又跳。
这一日,江州码头对外全面开放,那冲着江州翘首以盼的保川府百姓们,可算是有了探访江州城内风景的机会,便是隔着一江的距离,那三步一灯五步一景的热闹喧腾气,也浸染到了江这边来,搞得保川府自家办的灯会都萧条了几分,当然,自也有外地商贾们来撑着这一场面,因为江州城内亦有对保川府好奇的人呐!
双方交互往来,都有一种探寻新地图的新鲜感,好不开心,好不感动,终于,这困守一隅的局面,从此便算成了往昔,会记入江州府治。
大宁宣和二十一年春,江州府
在新任府台崔闾治下,以民生发展为重的,开启了与保川府,及各地州府商贾联动,结束了长达百年孤悬江屿的漂泊期,从此归于朝、听新政、奉大宁武皇帝新律为圭臬,成就一方豪阔之所。
冰上行船不易,为成功举办佳节,在当日的江面上,千帆百船相连,左右箭舟相互,以桥船等方式,热烈欢迎各方人士。
明灯火把,十里江坝,连不懂水性之人,都可轻松过江,以近身亲眼一睹江州风采。
那些以为江州偏隅,又多年无发展无建树的京畿二世祖们,隔江望着百里长堤,千盏灯笼,先就在脸上震惊了一把,等踏过平稳的桥船,站到了江州青砖铺就的宽阔街道上,那眼睛都差点脱眶,一个个不可置信的望着满当当的人流,鲜活的场面里,有着同样鲜活的人,衣裳齐整,面容干净,满身洋溢着富足生活的安逸,闲适的手挽着手的,仰头看灯,低眸买货。
哪有的半分困顿穷苦样?活的竟然比京畿里的百姓,还要体面舒服,手上拎的,嘴里嚼的,没有一定经济支撑,哪来的钱敢这样花费?
江州府台有钱,地下启出大量前朝宝藏,可万没料到,这江州百姓亦能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跟几十年前来往保川府的商贾探子,传出去的信息根本不同,哪来的民不聊生呢!
等到了临江别苑,好家伙,进门绕过富贵满堂的雕花照壁,迎面不是厅堂,而是做的山水造景,那流泄而下的水雾里,有着缥缈的烟云气,满池娇嬾的鲜花,便有寒风也在盛放,辅以一侧的舞乐筝鸣,入目直往奢靡里引,叫人一时分不清这是冬日,还是盛夏。
整个院内暖洋洋,每一个廊柱下都摆了火釜,派了青衣小厮在旁职守,防有人不小心撞倒,亦要随时往里添炭火,而为了让来客不至于受炭火熏眼,那一溜排的箱子里,竟然全装的最昂贵的银骨炭,非但不可能有烟熏气,反还散着满鼻的松香,便是宫里,也没有这样用的,整一个屋内外都温暖如春的别苑啊!
所有人都被江州府这大手笔的布置,给震惊住了,那跟着来准备看笑话,带回京畿当笑料传的纨绔子们,一个个全收起了傲慢,昂着的脑袋随着越往里进的排场,和布置,开始收回正常角度,放肆的谈笑和夸张的挑剔行止,渐渐被拘谨小心代替。
不是没见过好东西,可
是你看看,这临江别苑里的博古架上,全摆的啥?
透光的白玉骨瓷、整面雕的翡翠屏风、一人高的珊瑚树、双人合抱不过来的金山嵌玉景观台,还有名家字画、手书,古印、刻章、鸡血石,那小角落的一盆栽上蹲着的把件,竟然也是金镶玉蝉,就根本不怕丢的摆在那里,连看守的人都没有。
哦,你再抬头往顶梁上看,好家伙,那从屋顶上垂下来的宫灯是啥做的?白玉打造的灯壁,珊瑚点缀的灯芯,金丝银线拉出来的流苏,引风一动,发出金玉齐鸣的悦耳音响。
啊,这金钱的味道,从来没有如此具象化的,出现在这些纨绔子弟们面前,他们虽说个个声言不差钱,可各人府上哪可能真任由他们挥霍无度呢?都是拿的固定月例银,只多再从长辈们手里,撒娇卖痴的讨一些赏赐,真正个人的有钱度,可能都买不下那陈列架上的一颗东珠。
这要是像在别的楼内嬉笑打闹,随便碰翻摔碎一两件物什,那面面相觑的纨绔子们摸了摸袖袋荷包,恐怕要赔个底掉,甚或压根碰不起的。
一股子从未觉察到的穷意,开始侵袭了他们的全身,那以为能买空江州的豪气,荡然无存,只别到最后空手而归才好,这丢人的场面恐怕会伴随他们余生,一个个的再没了趾高气扬,开始规规矩矩的跟着引导,往沿廊的桌边坐,对着上面的鲜果点心大眼瞪小眼,再聚不起来前商量好的,落坐就拍桌找事的混账心。
他们是纨绔,功业上没有前途,依靠着家族吃饭,可不代表他们傻啊!
这明显的下马威,而且还吓成功了,于不动声色间,就传达出一个讯息,此处可不是你们能惹得起的地方,凡所能摆出来的,你们看到了,损坏了,都行、都可以,那小金牌上刻的价格看到了没有?照价赔偿就是。
他们赔得起么?按理是赔得起的,可赔完了呢?他们此来的目地是什么?宝贝还淘不淘了?东西还买不买了?回去要怎么交差?
所以,一个个都老实了,不说安静如鸡,倒难得拾起了高贵世勋公子哥的素养,小声交谈,低声惊叹,眼珠哪怕瞪脱了眶,还要保持着一副处变不惊的高门体面。
就,气势已经叫这楼内的珍宝给压制没了,这脸面可不能再丢了,回头若传回京里,丢人呐!
太上皇隔窗望着楼
底下的人头,预计的喧闹声竟然没有,连调戏往来伺候的舞伎都无,一个个跟相熟之人低声交谈,手还不时的往陈列台博古架上指,显然在讨论着上面摆放的珍物是哪年哪月,又曾在哪谣传过去向,结果竟然在此处看见了真容的惊叹震撼。
美人?暂时顾不上呐!
桌边的崔闾正闭目养神,为了最后确认能摆出来的珍宝名单,他跟着熬了两个晚上,包括最后一遍的临检,方方面面都确凿能把人震慑住以后,才有了片刻安定。
太上皇竖着耳朵听了一圈,大多都是惊叹那些东西的稀有珍贵度,以及曾经发生在上面的传奇故事,每一件单拎出来,都有能叫人引经据典好一番说头的东西,结果竟然汇聚成一堂的大刺刺展现给人看了,是真没带怕的有引人觊觎之嫌。
崔闾抬眸看了一下陷入沉思里的太上皇,指着旁边的坐椅道,“别担心,外围警戒,内中安排伺候的,都有很强的防范经验,不会出事的。
太上皇关了窗子,转身坐进圈椅里,手扶着把手处,撑着下巴道,“不会生事了,那些人已经被震住了。
他知道世族的攀比心,对于金钱的吸附力,以及纨绔子身上那种天老大他第二的搅事心,他一向以为只有刀兵能摄人,金钱对这些人而言,只会挑起他们的贪婪欲,生事及至据为已有,才是他们一惯的作风。
太上皇低眸敛目,他在发展初期,搞的那些生钱门道,当时不止能供应整个北境发展,连带着保川府这边的运转,也有余力支撑,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为钱发愁的一日,开发的那些产业,每一样都关系着民生,哪怕让利于民之后,也有足以养军治下的费用。
可这种情况,在他开始征伐各州,取前朝而代之后,便出现了偏差,先是烧窑技术的流通,他那时以为,可以借此改变百姓住房条件,有了更坚实耐用的砖瓦,百姓们的生活当有改善,所以,他不在乎这项技术流出北境,包括用菽豆榨油,做各种豆制品丰富百姓餐桌,他对此都没有干出垄断之举,整个北境的百姓因此过上了衣食无优的生活后,他也希望其他州府的百姓们,也能有这方面的改变。
可他没料到,技术广泛传播后的贬值期,存在着各地世家们的联手行为,导致他在北境的生意一落千丈,除了本地供应链,别地州府的粮
油价竟打到了与北境物价齐平的地步,使他的商队难以从中赚取微薄的差价,进而导致他在养军上的费用收缩,并且随着地盘日益扩张,他更没了能维系军费开销的来源。
收到手的州府富户,他分了他们的土地田庄,却没动他们手中的商铺,想着好歹给人留一条活路,结果,几地州府富户们,用商贾之道,抬高物价攫取百姓手中银两,让他根本收不到土地粮税,他也做不出让百姓卖田交租之举,后来他才明白,那是一股隐形的对抗,对抗他强行分田之举,也就是这个转变,让之后归顺的州府富户们,再也不肯赠银赊物给他,一副你要么强抢,要么抄家的拼命之态。
他是打着前朝暴戾,欺压的百姓没有活路的旗号出兵的,若真坐实了强征暴敛的口舌,后面各州府的抵抗会更强,连百姓都会因为流言,而不相信他。
这便是后面征服的州府里,乡绅富户能保存下来的原因,哪怕军费再紧张,并随着缺口越来越大,他也再没动过那些人的土地财产,只想着先尽快收服城郭,再行土改新律。
他从来没想过,金钱的震慑,会有刀兵的效果,崔闾挑的那些珍宝,摆放的位置都是设计好了的,从各个角落,都能看到莹莹灯笼下,那散发着富贵的奢靡气,让人垂涎却又望而却步。
太上皇轻声道,“帷苏,你们世家,是不是对于奢靡的敬畏心,要比掉头丢脸更重?”
他记得自己那时候压兵各世族府,逼着他们交出土地和财物,那些人首先想的,竟然是被践踏的门楣,觉得自己祖上受到了羞辱,于是宁死不休,宁肯掉脑袋,也不与他半分让步。
崔闾眯眼看了一下太上皇,心中明了,这人一直处于财政赤字中,诺大的国家收不上税,户部常年拿不出钱来搞建设民生,再有年年各地灾情需要赈银抚恤,就更没有在钱上摆过阔,自然也就不知道,金钱多到了一个令人仰望的高度后,是会有让人产生敬畏存在的。
他斟了一杯茶推过去,悠然喟叹,“你可以把世家内核,理解为死要面子,哪怕内里入不敷出,背地里靠典卖祖业过日子,可摆架子做排场不能少,但有门面都撑不住的,也就失了世家体统,不配列为世家谱系了,所以,在财富上,小财、中产、豪阔,及至奢靡,都有具体衡量标准,前三种,只要家族不是太
没落糜烂的,撑一撑仍能维持,只最后一个奢靡,里面讲究可多了。
太上皇捧了茶嘬一口,侧耳注视着慵懒中的崔闾,觉得这人在灯光下,竟煌煌生辉,有光彩夺目之感,便是疲惫和上了年纪的面容,也无损他自内而外散发出的气度。
他自诩也是富贵堆里养出来的,嗯,虽然这个富贵只是相对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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