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闾一下子就支棱了起来。
倒也不是吓的,一个张廉榷还吓不着他。
是太上皇,确切的说,是太上皇那脸上的笑,给人一种看穿了裤衩子感,很无所遁形的凉意。
崔闾收拾好绷紧的弦,以一种外人看来非常闲适的姿态,慢慢踱步至跪倒在地的张廉榷面前,只以眼风轻扫出一股惊诧,尔后抄手拢袖置于腹前,松散着一身筋骨,摆出异常平淡的表情,不疾不徐的冲着太上皇道,“宁先生怎地转道滙渠来了?”
慌个屁,他只要不敢暴露真身,这里就是老子的主场。
本府最大!!!
有了这个认知,崔闾一口精气神瞬时提起,肩背挺拔如松,因为办的公差,而穿戴齐整的官袍,以及正四品的雁羽展角纱帽,在日头正盛的冬季暖阳下,泛着凛然不可仰视之威严,逼得左近将兵,甚至连刚刚从塌陷处爬上来的娄文宇,都有些不敢直视其面容,突感其体表周遭,正往外蔓延出一股惊心夺魄之战意,似一头慵懒的虎狮,终于提起了捕食的兴趣。
王听澜紧随其后,正想着该以什么姿态与太上皇打个招呼呢,就惊讶的抬眼定在了崔闾身上,一股子异常熟悉的雄雄战火,竟从一介文官的体表透出,与她之前所识之人,全然不同的风格,倒跟那正前方端着温和眉眼之人,每次举刀向敌时的气质有了本源相似度。
太上皇说,那是对敌人的尊重。
可崔闾面前的敌人……王听澜垂眼落定在跪地上的张廉榷身上,暗忖:这货……怕不够格吧?
张廉榷的去向,崔闾之前可是有交待过,用的当然是意外之说,有毕衡替他作证,当时王听澜和武弋鸣并不在意这个严修拥拓者,便没意外致亡,人也得跟着一起被押送进京。
现在这人出现在这里,又是被太上皇亲自提来的,那意外之说就有可能不是了,但一个微末小县令,似不当有这么大能量,让一府府台竖起浑身防御?
王听澜又顺着前方崔闾的眼神,落定在与他们正向对面而立着的太上皇身上,额头突然跳了两下,有种难以置信的震惊感。
难不成这个崔府台,猜到了太上皇的真实身份?
她拧眉在两人身上来回游移,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了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却正是许久不见的李雁,其
人正捏手捏脚的躲在祠堂旁边的廊檐柱子后正紧张的咬着唇满脸纠结的注视着这边。
王听澜转了脚尖一步步移到了李雁面前轻轻拍了一下她在她吓的要惊叫出声时一把捂了她的嘴压低着声音问她“你是不是把主上的身份暴露了?”
李雁惊慌摇头不停的眨着眼睛示意王听澜将捂着她嘴的手移开然后才喘着大气边拍胸口边说话道“没有上次去府城都是偷偷见的师傅崔伯什么都不知道完了我没料他跟师傅竟然是这样的相处方式回头他要知道师傅的真实身份会不会怪我没提前说啊?万一……万一师傅要不高兴崔伯伯的傲慢态度下旨革他官可怎么好啊?”
整一副左右为难住的模样急的不行。
王听澜却是松了口气拍了拍她道“那没事了主上不是小心眼子人而且我看崔大人的态度也不是傲慢就……”
怎么说?如临大敌样。
当然谁遇到主上这样的恐怕下意识都会提起精神认真应对毕竟不是谁都能顶得住主上这样人的考验哪怕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幕僚可幕僚的真心投效也需要强有力的主公以意志手腕征服在互相观察期里如此谨慎对待应属上下从属间的互掰手腕行为?
就跟主上那时候要收服齐先生他们为己用时一样也得时时展现自己的威信能力崔闾现在应当也是如此情形。
王听澜觉得自己想的不错只可惜……她略微同情的看了眼崔闾心道:你怕是白费功夫了我们主上可不是好征服的回头有你拜的时候。
崔闾可还没她想的那么长远他提起的全副心神都在想接下来的事情该怎么应对本来如果只有王听澜和娄文宇的话就算两人事后有所怀疑可有一句话叫时过境迁过了这个场子再来找嫌疑他可是不会认的难就难在当时当场。
他做好了一切后手
方方面面只要过了这个时候他都能给堵的严严实实并有了一套自恰说辞。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太上皇不在。
他倒没有长他人
志气,灭自己威风的爱好,自掌大宅时起,他就没有让自己处过低位,哪怕拿钱哄着张廉榷时,也多是为己用的心理,一种凌驾于其上的控制心态,待后来发现其人不可交时,则更多了一层准备送佛的考量。
他对自己要做的事情,从来不存有失败的后果,哪怕一时的失误,也有可补救的措施,总归就是,他对自己的能力充满自信。
可这种自信,一对上眼前这个,被后世夸赞的天上有地下无的开国帝王时,就有种后颈梁上的软肉,其实已经在对方口中的危机感,哪怕前后左右,他都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没圆好没顾及到的,但那种来自灵魂上的压迫感,仍叫他下意识竖起战意,全神戒备。
这种给人棋逢对手感,是崔闾没有遇到过的,哪怕是毕衡,都没能给他一种走刀尖的紧张心态,当然,或许也有他,提前预知了太上皇真实身份的原因,心理上天然就怯了一步?
不,非怯,而是重视,一种必须提起全副心神应对的尊重感,他的家人,他的子孙,他的身后无路可退,所有事情已然到了这一步,他必须顶在前头。
崔闾挺直腰身,正眼落定在面前人的脸上,一副等其回话的上位者姿态,闹的更后头的娄文宇都战战兢兢的,替他捏一把汗。
天老爷,你可知道你对面的人是谁哦!摆这么大的官架子。
然而,被一身官威秀到的可不是对面的凌湙,而是跪地上的张廉榷,他突然激动的欲爬起身,扯着嗓门叫,“你怎么可能坐上府尊之位?你之前连个官身都没有,你是怎么做上府尊之位的?对,对,你有钱,你肯定花钱了吧?哈哈,我就知道,你……
他赤红着眼睛,喷张着满脸胡须,躬着身体要往前扑,去勾拽崔闾身上的绯红官袍,一副要扯下来裹自己身上的恶狠狠模样,却不料从身后踹来一只脚,一把踢的他往侧边扎了下去,然后,就听轰隆隆地陷坍塌声,又再次传来,连着张廉榷的整个人就消失在了眼前。
凌湙施施然收回脚,对着前后两处大坑挑眉,“府尊大人的问题,回头连着这货一道问了,现在却还是先解决眼前事要紧。
他说着,脚下突然一个用力,整个人就提气跃上了半空,手里还拽着不及反应过来的崔闾,然后在所有人都未回神时,冲着身后一队刚从船上跟
过来的大兵道,“脚下地底。”
话音刚落,那本看着夯实的田地里,突然长出了密密麻麻的刀尖,像海上的巨齿鲨般,一张嘴就要将人咬撕成碎片的惊惧感,周围有避退不及时的,就被这从地底长出的刀尖串中了腿脚,一时间惊叫声连连,呼痛疾奔者惶惶。
王听澜不及再与李雁说话,拔了刀就冲上前助阵,却被太上皇塞来的人挡住了手脚,“把崔大人带到安全处呆着,这里不用你。”
说完,整个人又如箭弦般飞了出去,带着他从船上带出来的人手,对着地上长出来的刀尖位置,走钢丝般来回格挡,一阵戳刺回击,伴着地底下不时传出的闷哼声,以及回抽上来的刀身沾血的痕迹来看,地底伤亡人数肯定不轻。
娄文宇焦急的催促着他调来的一千保川府兵将,“快,快去帮忙,要叫先生受一点损失,等将军回来,全部军法处置。”
凌湙离军几十年,每五年一次的新旧兵淘换,眼前这些应属他亲军的兵们,只闻其名,其实并认不得他。
好在武弋鸣的威信足够,有娄文宇这般催促着,这一千保川府的兵们,立刻跟着一起投入了战斗,一分二的,一边从外围照顾着凌湙这边的战斗,一边绕回到先前的坍塌处,撬开了一块巨石挡板,果然是一处地洞口。
凌湙仗着身手上下飞窜,他的斩=马-刀本就巨长,一刀下去,刀刀见血,那份悍勇直接刺激的他身边的将兵更加热血,终于仗着人多力足,将这块被戳成筛子样的田地,给震陷了下去,这次就不止轰隆一声巨响了,而是带出一片的哀吟声,并伴着飞溅出的血液,露出了地底下的真容。
崔闾心惊肉跳被赶上前来的长子扶着,刚才要不是太上皇出手够快,他恐怕要被地底下的刀给戳成筛子,那突然凌空腾起的晕眩,差点让他失色出声。
也是之前第一块地坍塌时,引动了刚迁移至此的遗老会警觉,他们派人前来查探,却并不是他们自己人挖的地道处,正待再静观其变时,就从气道孔里看见了地面上人的活动区,正离着他们头顶距离不远处,若打个错手不及,当能一举灭了将他们逼至此的崔氏族长。
两方人马的打斗,自然惊动了周围的崔氏族人,崔闾回了神之后,测着祠堂和这边的位置,突然攥紧了长子的手疾声道,“快去,
快让祠堂里的人撤出来快!”
王听澜竖着刀听从凌湙的吩咐守在崔闾身边见此忙道“李雁
李雁一下子就从祠堂檐下的廊柱后跳了出来扯着嗓门叫“房子要塌啦!快跑啊!”
连着喊了十几声从里面陆陆续续的跑出了十来人全是宗祠执事堂的人然后在大家还来不及互相问情况的时候崔氏树立了上百年的祠堂就在所有人的眼前直接没进了地底轰一声炸出冲天烟尘。
崔闾腿一软就带着长子跪了下去脸上惨白一片嘴唇来回阖动了好几下才挤出一句话来“家门不幸终是累及先人了。”
而周围同是崔姓的族人们则是齐齐跪了一地有年长的直接痛哭出声拍着膝盖捶着脚下的土地“这是怎么回事啊?我崔氏宗祠百年基业怎么……怎么……”
简直跟降天罚没什么两样了。
崔闾眶红着眼强迫自己站起身一步步的走到塌方的祠堂前站在烟尘扑满脸的地方与地底下同样扑了一脸灰的人面面相觑却正是他欲逼现身的遗老会一帮人。
“钱鑫、小千叫部曲全部杀光。”
他们崔氏部曲虽只剩了不多的人数可对付眼前这些遗老遗旧绰绰有余。
旁边的陶小千和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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