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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痣

陈阴陵睁着眼,隔着盖头,感知到随着上方的棺材板逐步合上变得狭窄的光亮。

一直以来,她丧失的对被通灵者躯体的操控权缓慢恢复。

这是共情通灵术的反噬,会在记忆回溯的某一刻,在被通灵者的意愿与恶念里,将通灵者拉入其中。倘若通灵者无法在这场斗争中获胜,将会丧失生命。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共情通灵术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它能在最危急的时刻,强行阻断被通灵者的一切进攻,并控制其人;另一方面,它会使得通灵者丧失对自己身体的操控权,同时魂灵可能会因无法压制被通灵者而化作灰飞。

被通灵者设下的死局千奇百怪,但无一不是冲着夺舍而去。

倘若借着通灵者的身躯重返世间,这些失去活人通情感受,只有本能的魂灵将会对世间造成怎样的影响,无人知晓。

又因为驱动共情通灵术的能源是施术者自身的阴煞气与灵气,这无疑是在逼迫修习术法的道门弟子主动吸收邪气。

故而,这门术法被列为倒反天罡,违背伦常的禁术,一度被销毁,只在一些稀少的古籍秘法中有所记载。

随着棺木彻底封合,陈阴陵彻底恢复行动能力。与此同时,棺外传来槐木钉钉入的沉闷敲击声。

陈阴陵习惯性去摸手边的刀,却猛地想起现在仍处在通灵术的记忆回溯中,是“貮拾柒”的身份。

何况,长刀这样的实物不可能跟随自己进入回溯。

眼下要面临的问题是,槐木钉封存的棺材,会将内外的阴煞气悉数隔绝。

陈阴陵轻轻捻了捻手指,试探性地用伸展的四肢测量所处位置的大小。在有限的空间里,她难以做出什么大幅度动作。

黑暗之中,稀薄的氧气随着陈阴陵的每次呼吸被丝丝缕缕消耗。

她毫不在意,放出灵力稍加试探棺木的承受性后,缓缓扯出一个笑。

这是一具全然仰靠特殊的封棺钉,只能压制阴煞气,且侧重于阴气的普通棺木。

“小貮拾柒,你不会以为,我像你这样,只能利用天地的阴煞气吧?”

夹杂着血色煞气的灵气一瞬间从她的身体里爆发,阴气在此刻甚至退避三舍。

陈阴陵轻声道:“在被阴气侵染之前,我会的,是靠绝对的灵煞抹煞万物。”

你这几根做工不良,仅能隔绝阴煞的槐木钉搭配着普通的棺木,又能奈我何呢?

被槐木钉钉住的棺木被灵煞冲破,陈阴陵从棺木底部坐起身,单脚支起。

她随手撩开额前的红盖头,转头,冲站在棺木旁,弓着背,穿着一身嫁衣的小貮拾柒露出粲然一笑:“你只能看见我身上波动这和你相似的气息,就将我和你一概而论了?”

魂灵的压制将陈阴陵本我的状态展示在所处的这具躯体上。盖头之下,是一张极具攻击性,近乎妖异的容颜。

她右半的脸上,眼角、眼下、鼻梁三处,各长着一颗极为打眼,寓意不详的克夫、少子、妨夫痣。

这张脸尽管漂亮,却绝不会令人舒服,反而显得奇诡危险。

陈阴陵的狐狸眼完成两道小小的月牙。

她坐在堂中,随意拨动左手指尖缠绕的,链接小貮拾柒的“线”,半带威胁到:“你最好踏踏实实将自己的生平回溯完全,回归现实,别抱着夺舍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

难道你不想快点回去,救救你两个姐姐快被烧得渣都不剩的棺木了么?”

悄无声息地,陈阴陵已经完全支配了这整个记忆区间的阴煞气。她将这些恶劣的东西凝成一把看不见的刀,架在小貮拾柒脖颈间。

面上却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对小貮拾柒语重心长。

小貮拾柒感受到杀意,试图反抗,却发现原本和她关系紧密的阴煞气毫无响应。

魂灵上传来的压迫做不了假,小貮拾柒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笑着的人,绝非善类。

在一片寂静的默然里,陈阴陵被骤然弹出躯体之外。

一袭红嫁衣的小貮拾柒佝偻着身体,缓缓走到棺木中,躺下,融入自己的躯体。

被粉碎的棺木重新合拢,几近破碎的通灵术回溯自我修复。

一切都回到原本的轨道,但这一次,陈阴陵只是其间旁观的看客。

小貮拾柒原本应该在棺木内长眠,至少她未曾想过要离开这座祠堂。

她摒弃掉所有的思想,躺在棺木之中,妄图借此让自己不要变成井下密室的地面所记载的嗜杀的尸体那样。

可惜的是,这只是一具普通的棺木,更可惜的是,她无法为自己的棺木钉上封棺的槐木钉,导致阴煞气无法隔绝,成为阴煞人的她,难以摆脱和外界的所有联系。

她不知晓,脑中的那根骨钉,不仅能带给她异类的能量,还能改变她原始的思想与行径。

她只是觉得,在棺木内躺得越久,她就越发焦躁不安。

饥饿与渴求被无限放大。

她迫切地需要什么能抑制这种想法的东西——比如,曾经尝过的,姐姐腐烂的手臂。

当这一想法突兀地展现在脑海中时,小貮拾柒猛然惊醒。

她短暂地清醒了一瞬,明白自己此刻的状态是不正常的。随之,她对自己下了限制——绝对不能离开这具棺材。

骨钉悄然将小貮拾柒的一切情绪波动转化为恨与恶意,激发她对血肉的渴求。直到最后,小貮拾柒已经几乎遗忘了一切,只剩下嗜血的本能。

但她仍然记得限制,绝对不能离开这具棺材。于是她开始啃食自己。

从衣服下的手臂开始,一点一点向上吸食血肉。但滋味着实不太好,她吃不到任何鲜活的气息。

小貮拾柒愈发焦虑。

直到某一日,宅院的大门被一伙耽搁了时间的伙夫闯入。

他们唾弃于被封死的所有房屋,好容易撬开了一两间,却被去别处探查的同伴带到西面未被封存的祠堂。

“富人家就是不一样,连祠堂都比他们宽敞不少。就是这正中的三口棺材不太吉利。”

“今日实在太累了,等到明日,一定要将那些被钉死的房屋撬开,搬点值钱的东西走。反正留着也是浪费。”

这些不速之客交头接耳,对宅院的一切评头论足。

他们从未细想,为何会在陌生的庭院突然生出如此大逆不道的思想,又为何会由在最初单单有借宿之心演变为对财富的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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