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无人烟的路上,一辆素朴的马车正在徐徐前行。
两匹纯黑的马牵头,毛发光滑油亮,通体不见一根杂色。瞧着结实有力,但不知为何,竟如老马垂西,行的分外缓慢。
眼下已是初春,左右高山却枯黄无比,鲜少瞧见有片绿意,就连吹来的风,都夹杂着一股孤寂荒芜的尘土味道。
素色车帘被风吹的翻飞,露出车内女子熟睡的脸。
风从窗口趁机而入,吹动她鬓边稍稍凌乱的发丝,卷翘的眼睫也跟着轻颤。
似是沾染病气,面色苍白,唇上也毫无血色,两条娥眉紧紧蹙着,恍若被梦魇纠缠。
旁边丫鬟作扮的姑娘手持绢帕为她轻轻擦拭额头沁出汗丝,诡异的是,这姑娘生的与常人无异,那一双手,却是纸做的。
见女子还不醒,丫鬟手握绢帕,泡入一旁水盆中。帕子浸透了水,她纸做的双手也被完全湿透,绵软无比,好半晌,才费劲的落在女子额上。
冰凉的触感,犹如毒蛇爬过,女子一个激灵,从梦魇中惊醒。
睁开眼刹那,眼底还有惊恐未散。
她又梦到那日了……
临月魔头说放她一马,即便她扬言此番离去,他日回来必定取他性命,他也依然放了她。
当是她修为被抽走,他根本有恃无恐。
她终究只能下山离开宗门。
不知是否上天垂怜,她体内还残留些许灵力,便捏了马车丫鬟。
师尊殒命,颖儿惨死,她如无根浮萍,不知去往何方。
随马匹挑选方向,灵力枯干时,车停何处,她便留在何处。
总归不管到何处,望仙宗在哪儿,她都能寻到。
乏累的紧,却也不想闭眼假寐。
午夜梦回,就连小憩一会儿,那日的种种画面都会跃出脑海,将她翻来覆去再折磨一遍。
她坐直身子,手拂起车帘朝外望去。
山头连绵,清一色光秃秃的枯黄,荒芜到徒有杂草,与望仙宗上截然不同。
江如月扯扯唇,自嘲一笑,“倒是应景……”
不知是不是天意弄人,她话音将落,身旁侍女变回纸人,马车跟着停下。
她灵力耗尽,停在了这“应景”之地。
天意如此,她也并不犹豫,起身下了马车,将化为叠纸的傀儡收入袖中,放眼环顾四下。
这儿的山并不算高,山头平缓,不似望仙宗各山峰那般峥嵘。
爬起来应当不会费力,以江如月现在的身体来说,实在是爬不上一座高山了。
并不深想,她提步欲上山,留在这天意之地。
脚下才一动,忽觉有一束直勾勾的视线定在身上。
修为虽被尽数抽离,但多年练就的直觉本能尚在,江如月几乎是下意识的,朝感应到视线所在方向抬头回望。
山上荒芜,树木皆是干巴巴的树杈子,除此之外,便是枯黄的矮草,全无遮蔽之所。
她视线望去的刹那,有道人影迅速趴伏在地,随即就地翻身一滚,好似滚落山坡,消失在江如月视线当中。
动作蠢笨,瞧着不似妖魔,倒是个普通凡人。
江如月又打量这贫瘠的山头,未曾想这种地方,竟也有人家,许是不幸中的幸事。
最起码,午夜梦回被梦魇惊醒时,不是一人在空荡荡的山中。
她提步拖着疲乏满目疮痍的身子,缓缓上山。
*
“你躲什么?”
山坳坳里,发丝蓬乱的少年蜷缩躲着,身上穿着破布麻衣,赤着双脚,与街头乞儿无异。但那双眸晶亮,似隐着星辰之光,暗藏惊艳、胆怯、欣喜、好奇。
发丝蓬乱瞧不清五官,但只这一双眼,便胜却天下无数。
按捺不住,他又悄悄探头,巴着山坳坳朝上山的那条路望去。
身穿素色长裙的女子正在缓慢上山。
她似是受了病气,容色苍白,饱满的唇亦毫无血色。行十步,歇五步,时不时捏着袖角沾去鬓边汗丝,如遭受一夜暴雨摧残的苍兰,惹人垂怜。
他直勾勾望着,眼底神色随着女子一举一动而微微变化。
心脏时而不受控制砰砰狂跳,时而又似塞了棉花有些憋闷。
他不知是为何,一手攥着心口衣襟,看着那女子的眼神充满探究与好奇。
“这么感兴趣,上去搭个讪如何?”
一截黑色蛇尾探来,手指般在他肩头轻戳几下。
少年不曾理会。
盘踞在他身旁的黑色长蛇顿感无趣,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露出两颗獠牙,狰狞无比,嘴里嘀咕了句“没胆的家伙”,顺着少年后背爬上,在他脖颈绕了几圈,就这么挂着,沉沉睡去。
*
平日修为正盛,这般山头,她只需脚尖轻轻一点,顷刻间便可掠上山头,而今日徒步而行,竟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
只半个时辰,身子已到极限。
沿路未见人家,也不见屋子,直到这山头上,方才瞧见一间建构粗糙的木屋。
瞧着是无人居住,但江如月又想起方才看到一闪而过的人影,行上前两步。
“有人吗?”
路上接连行了几日,灵力枯竭,身心俱疲,她嗓子似有砂石摩过,暗哑的难听,音量也并不高。
意料之中,未得到回应。
这肉身透支的厉害,行了山路,竟然浑身冷汗频出,后背里衣已经湿透,黏在身上,分外难受。
她呼吸不紊,脚步虚浮,拖着步伐朝木屋踱去,扶着门框口中又道,“有人吗?”
若是方才那人的居所,她便远离了去,毕竟她现在这幅身子,寻常凡人都可以轻松撂倒她。
斩妖除魔这些年,自是少不了与凡人打交道,她心中知晓,有些凡人比妖魔还要可怕。
但若这木屋不属于方才那人,她便留下借住休养。
木门虚掩着,她稍微用力,门便发出吱嘎难听声响,慢悠悠打开。
屋内除却一张床榻被褥之外,什么都没有,不似有人长期居住的样子。
虽简陋,但对于现在的江如月而言,这就已足够了。
她反闩上门,将窗户一并关上,待到确认安全,便躺在床榻上,扯过旁边破烂被褥盖上。
冷,好似整个人方才从冰湖中捞出,寒气沁入骨髓的冷。
脑袋越来越重,眼皮也越来越沉,不稍片刻,她便昏睡过去。
额上汗珠不住滚落,俄顷便将身下被褥打湿。
呼吸开始急促,苍白的脸颊升起不正常的红,口中喃喃呓语。
“冷,师尊,颖儿……”
四下安静,偶然有风声从门外经过。
片刻之后,外面传来低低人语。
“这小娘子竟堂而皇之把咱俩的房子占了,你说吧,现在怎么办?把她薅出来,给她点教训尝尝,你觉得如何?”
紧接着是一阵沉默。
“我问你话呢!你来这儿都一年多了,我就没听你说过一句话,你是真哑巴啊?我究竟是倒了什么霉,碰上你这么个人……要不是上了年纪不适合迁徙,我准立刻上路,无聊死我了……”
又是一阵沉默。
“冷、好冷……”
每入梦中,便是梦魇,深深的无力感侵蚀心头,凝化成低声呜咽。
须臾之后,木门缝隙中伸进来一根细长木棍,一下一下将上方门闩顶开。
木门开启,那难听的吱嘎声待又要响起,一只手快速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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