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林软星忽然停下了动作。
她用食指和中指夹着未燃尽的香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等他说话。
她的唇角勾起似有若无的笑,眼中闪起狡黠的光芒。
似乎在思考什么,又似乎在期待什么,盯着他那张涨红了的脸,目光灼灼。
她承认,她又开始赌了。
这一次的赌注却并不大,也让她无法预料。
但偏偏是这样的赌注,让林软星莫名有些兴奋。
裴响只是定定地看着她,薄唇微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的脸颊因窒息的空气而憋得通红,此时被林软星注视着,更急不可耐地想要表达什么。
但,过了足足半分钟。
最终,那张嘴还是死死闭上了。
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脸上,忽明忽暗,令人琢磨不透。
他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般,盯着林软星看了眼,又看了眼她手中的香烟,默默低下头去,刚抬起的手也缓缓垂落。
他轻轻撇开头,面对着墙,继续忍受着空气的折磨,努力抑制着自己的咳嗽声。
密闭的房间里,窗户被死死关住。
缭绕的烟雾在狭窄的空间里无处可躲,只能被迫散开,不一会儿,整个房间充斥着浅淡的白色烟雾,只要稍稍呼吸,便能闻到那股难闻的烟味。
呛人,刺鼻,浓烈,辛辣。
像林软星那双幽幽盯着他的眼眸般,犀利又刺眼。
但裴响却不敢看她。
一瞬间,林软星心中冷笑了声。
陡然的失望激发了她的怒意,血液中的劣质因子又开始攒动,像是迫不及待想要叫嚣着破皮而出,彰显她的疯狂。
她再次将香烟放至唇边,深深吸了一口,徐徐朝他的方向吐去。
随之而去的,还有嘴角那抹轻蔑的笑容。
香烟像是滴入水中绽放的颜料,瞬间四散开,朝他扑去。
而裴响依旧捂嘴轻咳着,脸色难看。
一根又一根香烟燃烬。
整个房间充斥着浓烈的烟味,闷到令人喘不过气来。
裴响的脸色也更加苍白,咳嗽声也逐渐响亮。
然而,林软星却只是冷眼看着他。
不声不响地继续抽着。
猩红的火光在幽暗的房间里闪耀,他仿佛承受着什么酷刑,一边紧皱眉头,一边努力压抑咳嗽声。
佝偻的身躯陷入巨大的阴影里,使他看起来十分弱小且无助。
林软星没想到,她也有赌输的一天。
这次的意外落败,让她更加坚信,他就是彻头彻尾的一条狗。
一条只会听主人话的贱狗!
明知道自己闻不得烟味,明知道自己是个病人,他大可告诉她,他现在感觉有些难受。
或者他还能再强烈点,询问她是否能打开窗户透透气。
可是,他什么也没做。
他甚至连说话的胆量都没有。
一如在村里时,他被一群孩童嘲笑,他只会傻愣愣站着,即使听不见也从不表示什么,像个木头人。
一如被养恶狗的女主人揪着耳朵当众谩骂,他也只会默默低着头,一声不吭。
一如他在网吧被人推搡倒地,也只会捂着鼻子流血……
他,到底在想什么。
是不是只有用刀抵在他的脖子上,他才会拼死反抗。
不,林软星觉得。
即使她用刀抵在他的喉口,说不定他也只是颤抖地闭上眼。
好像在说,终于轮到这一天。
可是凭什么他如此心安理得?
如此令人厌烦。
像刚冒出来的嫩芽,瞬间被掐死。
林软星心中只剩浅淡的平静,平静的像风起云涌过后的大海,不再泛起浪花。
她无法理解他,一如他也无法理解她。
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真是喝了迷魂汤,才会认为她和他是同类。
她不该抱有期待的。
看着眼前因烟味被呛得脖子通红的裴响。
她心中根本没有半点同情,反而莫名生起一股厌恶,鄙夷,以及排斥。
她默默离他远了点儿。
坐在床头,靠着窗户继续抽着烟。
窗外的雨声逐渐响亮,玻璃被敲打得嘀嗒,黑夜里的闪电劈在面前,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窗帘的影子晃荡在地面,细微的风顺着缝隙钻进来,将她额前的发丝撩起,吹散了沉闷的空气,也将手中的烟头吹得摇曳。
天花板上倒映出一片微明的光晕,是楼下水滩折射的影子。
稀里哗啦,叮叮当当。
她想起了那个雨夜。
他用颤抖且沙哑的声音问她:“你能对我笑吗?”
那时,他的眼睛如此明亮且深邃。
可他的话好像一阵风,吹过就算了。
裴响没提,她更懒得提。
她也不再问他究竟想要啥,也不问他要不要和好。
人总要往前看,不该纠结之前的事。
但是,对他笑这件事。
她想,这辈子都不可能。
-
像是故意般,林软星整整抽了两包烟。
买的烟抽没了,手中没有半点东西,林软星更睡不着了。
她要出门买烟。
但是这样的雨夜,怎么可能还有商店开门。
可偏偏,林软星却只想出去。
这个房间太闷了。
她不想再继续呆下去,好像多呆一秒,就要溺死在这里般。
她扫了眼已然在沙发上蜷起身体沉睡的裴响。
今日的奔波让他疲惫不堪,大病未愈的身体更加支撑不起他的反复折腾,此时正沉静地缩在角落,裹着粗糙的毛毯睡得不是很踏实,嘴里无意识地发出阵阵咳嗽。
林软星却不再看他,捞起桌上的钥匙就出了门。
随着房门关闭,背后的宁静瞬间被拦在一片嘈杂声中。
宾馆打烊的早,晚十一点早就没了人。
只不过那几个修路工人明日没活可干,今晚并不打算早睡,于是打麻将打到深夜。
搓麻将的声音不绝于耳,连着外边的暴雨声都被掩盖。
林软星拿了老板娘借她的伞,推开宾馆门走出去。
门口的那辆不知什么牌子的自行车,被大雨彻底淋透,把手上的铃铛直接哑火,车轱辘也生了一层红红的铁锈。
她瞥了它一眼。
无视了。
深夜的镇上几乎没有光亮,除了高处窗户里偶尔透出细微的亮光,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不时劈来的闪电照亮湿淋淋的路面,以及撑着小伞的她。
她其实有无数种逃避的方式。
她却选择了最简单的这种。
林软星不知道该去哪儿。
她只知道应该往小卖部的方向去。
偌大的小镇上,只有她行走在无人的街道上。
暴雨天,小镇上空荡无人,电闪雷鸣的夜晚更显恐怖,除了哗啦的雨声还是雨声,逶迤的影子长长拖在侧道,像极了山海经里的鬼魅。
可林软星却没感觉害怕。
原来,黑夜也不是那么可怕。
正当她想着该去何方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骤然响起的脚步声在雨夜里如此明亮。
先是急匆匆的一阵吧嗒声,随后才陡然放慢了步伐,又变成了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有节奏地跟随着。
十分熟悉。
她都不用回头就知道身后的人是谁。
可那一瞬,她却又偏偏回了头。
看见身后的裴响穿着那双湿滑的拖鞋,撑着伞骨歪斜的那柄黑伞,瑟缩着肩膀跟在身后。
他的身上只裹着单薄的一件衣裳,袖子在猎猎寒风中吹得鼓起,白瘦的手臂努力支撑着伞柄,两条修长细瘦的腿颤巍巍抖动着,像是一阵风吹过就会散的骨架。
也不知他是怎么醒过来的。
明明感觉很冷,明明眼神涣散,他却毅然坚持跟着。
不吭不响,与她保持距离。
林软星很想叫他滚回去。
但是一想起在鹅岭村的时候,外婆让他跟着自己,他也是这般坚决。
就知道无论如何都没法叫动他。
于是她放弃了。
反而露出了无所谓的冷淡表情。
毕竟。
谁让他是外婆养的忠心耿耿的狗呢。
路过今日买烟的小卖部,果然早已关门,黑黢黢的伸缩门上贴满了小广告,还用油漆涂鸦了不知名的字。
屋檐下的破塑料桶正收集着雨水,溢出来的水顺着台阶往下爬。
林软星并不意外。
反正她的真正目的也不是来买烟的。
她只是想出来走走。
和鹅岭村的夜晚一样。
到了深夜,镇上各家各户都早早入睡,没有半点人烟味。
与繁华热闹的大城市不一样,这里只有发廊才会亮起彩色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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