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是个艳阳天。
央都的天空蓝得没有一丝杂色,纯净得像是被水洗过。
已是晌午了,薛窈夭依旧躺在床上。
殿中置有消暑的冰鉴,案台上摆着洗好的葡萄、林檎、甜瓜等,一旁还有花源花香正给她缓缓打扇。
这般待遇,若非头顶的帐顶的确是寡淡而沉穆的玄色,而非灿灿明纱,薛窈夭险些都要以为自己还在京中薛府了。
唯一不足的是空气中散发着淡淡药味,难闻且难喝。
辛嬷嬷已经第三次进来催促,“薛姑娘,您该喝药了。李医师特地交代过的,这药至少得喝上半月,对您身子好的。”
“知道了,等下我会全都喝完的。”
顿了顿,少女盘腿坐起来,“你们殿下今晚会回来吗,若是回的话,大概什么时辰?”
辛嬷嬷将消暑的甜汤放在一旁,“这……老奴也不清楚,姑娘可是有事要找殿下?急的话老奴这就派人去找玄伦大人,再问问殿下人在何处?”
其实从前,江揽州连续几夜不归,直接在护军府住下也是常有的事。但薛姑娘昨晚没等到人回来,似乎有些失望?
辛嬷嬷不确定,对于两人的关系更是搞不清楚。
“那倒没有,不用特地去问,您先去忙吧,我再躺会儿便起床。”
辛嬷嬷依言离开,薛窈夭复又躺回床上,抱着怀里的软枕滚了一圈儿,又滚一圈儿,脑子里惦记和烦忧的,自是前日晚上江揽州对她说过的几句话。
…
彼时她那句“是啊弟弟,姐姐撒娇的样子你喜欢吗”,本是带着一点玩笑心思,想缓和气氛来着。
毕竟她也不懂江揽州为何会突然生气,还给她甩脸子,害她追了一路到后面才知道他是要去凉池沐浴。
总之如今的薛窈夭,对于江揽州这个北境王实在算不得了解。
当然从前也不了解。
抛开他六岁到薛家,八岁被赶出去,中间的确有将近两年时间。但别说彼此自幼相看两厌,本就没什么交集,就算有,一个人随着年岁增长性情也是会发生很大变化的。
后来再相逢,两人都十六岁了。
这中间八年,薛窈夭既不知江揽州人在何处,也不知道他经历过些什么。
后来基于傅廷渊得唤他一声三弟,而她又是傅廷渊的未婚妻,就在京中各种花宴、世家宴、皇家组织的狩猎大赛等一类公开场合下,跟江揽州打过几次照面。
每次照面彼此都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除去必要的礼节应付,绝不会多说一句话,完全装作陌生人的那种。
再就是他被天家派去战场,整整两年,薛窈夭偶尔听说他在北境战功显赫,声名如雷贯耳,但也从未主动去多了解什么。
是以这个男人于她来说,除幼时那些过节是真的,其他方面都很陌生。
那晚她那句话出口之后,也不懂江揽州为何变了脸色。明明他可以喊她姐姐,她唤他声弟弟怎么了?
“要弟弟教你是么?”
他眸中有一瞬沉鸷闪过,几乎吓到薛窈夭了,“那么姐姐听好了,是你先来招惹的,半年时间够不够?”
“想办法,消本王心头之恨。”
“如果你够努力,让我爱上你……薛家人便如你所愿,你也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但是大小姐,别太心急了,做本王女人之前,先从丫鬟做起。”
?
??
薛窈夭:“凭什么?”
许是过于讶异又莫名其妙,她脱口时语气相当不满,险险快要压不住本性。
江揽州却没再与她多说半句废话。
就那么被他晾在庭中,被他身上莫名的戾气冲击。薛窈夭下意识拽紧了拳头,发现自己挺久没有生过气了。
从前在京时任谁见了她不是恭恭敬敬一声宁钊郡主,从来都是别人看她脸色而非她看别人脸色,即便傅廷渊也是自幼沉静温和,光风霁月,从不会对她说半分重话。
江揽州呢,明显的性子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薛窈夭从未应付过这种人也根本捉摸不透。
是以当时愣在原地消化了好久。
自薛家变故,仿佛淋了一场大雨。当时身处雨中时只有麻木,后来才日渐体会到那场大雨所携的潮湿渗透到日常琐碎的方方面面,那种创伤是持久绵长的。
而一句“从丫鬟做起”,她竟下意识的想发脾气,也是第一次从那份绵密的潮湿中抽离出来,仿佛重新变得鲜活生动,哪怕只是短短瞬息。
但是江揽州。
凭什么让她做丫鬟?!
.
丫鬟就丫鬟吧,又不会少块肉。
问题是江揽州说了让她从丫鬟做起,却又并没真的让她换上丫鬟的服饰去伺候谁,或给她下派什么任务。
那她应该做些什么呢?
好半晌。
干了那碗又苦又臭的汤药,拿清水漱口,又啃了好久口甜瓜,薛窈夭这才起身下床。
踏着木屐去到窗边,望着窗外央都一碧如洗的蓝天,她轻轻伸手摘下自己颈上一根极细的银丝链子。
这根链子的尾端系着一枚价值连城的孔雀蓝宝石,来自东境海外,属于外邦贡品,美丽至极却有价无市。在流放路上走了一遭它还能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得亏押送队伍里有个曹顺。
也因为有这个人,薛窈夭一路上几乎没做过什么粗活。
如今要将全部心思交付于另一个男人,这根银丝链子就不能再戴了,戴着它就像一直戴着“准太子妃”的记忆,她无法完全做到心无芥蒂。
然而握着这枚宝石和链子,薛窈夭突然发现不知能将它收纳到何处。
入目的一切,所有,全都属于江揽州。
罢了。
收拾好心绪,薛窈夭试着全身心放下过去。
想要征服一个男人,先从了解他开始吧。
花源答复说:“府上嘛,有近百名玄甲卫士,听闻都是殿下培养的暗影。萧夙大人和玄伦大人也住府上,以及教授殿下君子六艺的老师,庄先生,不过庄先生常年游历在外,难得回来一次。”
“还有一对穆姓兄妹,乃殿下的亲兵团首领,大多时间也住府上,不过他们许是在外执行任务,往后回来姑娘就能见着了……”
待再见穆姓兄妹,也就意味着能再见到薛家人了。
薛窈夭算算日子,应该就这几天了。
花香接着道:“再就是东阁住了一位孟姑娘,乃殿下已故的恩师之女。姑娘昏迷的这几日,孟姑娘还曾派人来问过您安好。”
“殿下待她很不错的,孟姑娘本身人也很好……”
“殿下的母亲?这倒不清楚,只听说殿下乃当今贵妃娘娘所出,只是幼时被养在江南……薛姑娘从前没听说过吗。”
“可是薛姑娘,那您跟殿下又是什么关系呢?”
“您会在这府上住多久?”
“以后会离开吗?”
“您祖家是哪里人呀?家中可有兄弟姐妹吗?”
…
从丫鬟们口中打听江揽州、以及北境王府的情况,很简单。小丫头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似乎并未被特地交代过不许给她透露太多之类。
但她们热情之后,反过来问薛窈夭。
薛窈夭却有些沉默了。
.
护军府。
公案上的各类文书、卷宗、案档,堆积如山。
天已经快黑透了,但见江揽州放走了其他官员,自己却没有下值的意思。
萧夙便知,殿下今夜大概还要继续宿在这里。
于是将这日收到的各类消息整合,萧夙开始日常麻木地奏报:“公事三件,殿下。”
“其一,狄人被攻占的九坐城池,目前为止,您下派的指定官员皆已过去驻点。但朝廷也下派了三人过来,其中两位乃这年春闱的二甲进士,另一位乃是被贬官至此。”
所谓北境苦寒,苦的是天高皇帝远,寒的则是每年冬日最冷的时候,北境几乎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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