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眷禾迷茫地眨了眨眼,先将手臂从他手掌中脱离。
后退半步:“大少爷,我没有康复。”
离得近了,才能看出她的眼睛依旧是无神的,瞳仁永远聚焦在某一处,不随人移动。
霍楚厌轻叹一口气:“实在是我过于激动,又让温姑娘见笑了。”
“无碍,”温眷禾又露出往日礼貌微笑,“谢谢大少爷挂念。”
霍楚厌突然怀念她开怀的笑容,可分明刚刚才见过。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因为她又有要借口离开的意思。
“刚刚见你们聊得正欢,都说了些什么?”
白心还在疑惑,大少爷怎么突然关心起她们的谈话了。
温眷禾已经开口:“刚刚霍老夫人来过,要我跟着一起去寺庙祈愿。我眼睛看不见,从前也没有去过,所以就问白心应该注意些什么。”
霍楚厌眉头轻皱:“你也要一同去庙中?”
“是。”
霍楚厌告诉她:“眼疾靠求神拜佛可没用,若是你求过之后还未康复,也不要气馁。”
温眷禾说:“我只是苦于自己命运多舛,想要求神佛庇佑,日后顺顺利利。若不能被庇佑,也不会因此而气馁,反倒要向阳而生,迎难而上。哪怕前方是一堵坚硬的墙,我也要找到最脆弱的一块砖,以此来对抗命运的不公。”
她似乎很少说这样多的话。
霍楚厌虽不解,但心情也是愉悦的。
垂眸便看见她披帛一端掉进了鱼缸之中,帮忙拾起后又掉落打湿了裙摆。
轻薄的纱裙很快就被浸湿,像是蔫了一瓣的蔷薇花,又或者是被一滴水慢慢渗透的书籍一角。
不多时就湿了一大片,看上去颇为狼狈。
温眷禾说:“府中鱼儿太活泼,我的衣服定是湿透了,白心我们回房吧。”
白心刚要扶起温眷禾,就被霍楚厌一个眼神吓退。
连忙开口:“只是披帛湿了一些,衣服没有,不碍事。”
不让走。
温眷禾心底一颤,果然这人是个深藏不漏的坏人!
纱布本就吸水,加之天气炎热,她穿得单薄,里层很快就粘在腿上。
霍楚厌又吩咐白心:“去看看今日小厨房做了什么点心,来给温姑娘拿过来。”
白心点头应了一声:“是。温姑娘先坐。”
难道这个人已经打算对自己下手了吗?
先前她还以为姐姐是犯了错误才丢了性命,可自己并没有犯什么错,所以霍楚厌想杀人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
霍楚厌说:“披帛湿了,我帮你脱下吧。”
说完就绕到她身后,将披帛慢慢从她手臂扯下。
温眷禾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是不是下一秒,沾了水的披帛就会猛地勒紧她的脖子,最后她的死因也会和玉美人一样,溺死在鱼池之中。
想到这,温眷禾蓦地起身,头顶传来一阵剧痛!
她即刻转身:“你要做——”
“做什么”还没说出口,就见霍楚厌痛苦地捂着下颌,五官都扭曲在一起。
他隐忍情绪,声音放低:“我没事。”
温眷禾松了口气,捂着头顶:“我刚刚,是撞到大少爷了吗?”
霍楚厌轻微左右晃动下颌,能听见下颌骨晃动的声音。又故作无事地问:“怎么突然就站起来了?”
温眷禾说:“我觉得腿上发凉,好像被什么东西沾上了。我天生怕虫。”
霍楚厌垂眸,见她打湿的衣裙已经粘在腿上,便蹲在她脚下,轻轻将裙摆扯了扯。
这一扯便能清晰看见她鞋上的花纹。
藏青色兰花本来是大众花式,偏偏穿在她脚上不俗反雅。
纤细的脚腕只需轻轻一握就能攥在掌心。
熟悉的异养感再次浮上心头,一如这些天每晚的梦境那样。有千丝万缕的线条穿透心脏,生长出藤蔓。
因没有其他身份,只是寄宿在家中养病,所以衣着并不是最好的。
薄纱在手里攥着,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只要再用力一点就能撕裂。
他太明白自己的手劲,曾经在战场之上,敌军的盔甲坚硬,长矛蓄力才能勉强穿透。
手下得力干将几乎要战亡时的那一刻,他却如有神助,一把将敌军盔甲撕开,用匕首狠狠刺穿那人心脏。
更别提区区一件襦裙。
可是不行。
他是镇南将军,是个人人敬畏的大将军。
朝廷之上有无数参他的折子,说他嚣张、说他目中无人、说他心狠手辣,唯独没有人说过他是个贪色的无耻之徒。
他知道自己在温眷禾心中的印象并不好,也明白现在应当收手让她回房。两个人需得保持距离,才能让关系缓和到她与楚闲那样。
但霍楚厌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攥着裙摆指尖都泛白。
一种陌生又莫名其妙的情绪牵引着他将裙摆向左、向右、亦或是向上移动。
他极力控制情绪,直到听见温眷禾柔柔地唤了句:“大少爷。”
宛若迷茫之中的银铃,或者是这世间最短的咒语。
他豁然开朗。
松开手,裙摆松垮落下,只剩下无尽的褶子提醒着他刚刚的力道有多大。
温眷禾佯装什么也不知,问他:“你在做什么?”
霍楚厌很快把自己的情绪掩盖掉,回答:“你说有虫,我帮你看了,并没有。”
“奇怪,那是什么呢?”
“或许是碰到了石块,”他煞有其事道,“你不知道吧,鱼池边有很多鹅卵石,冰冰凉。”
温眷禾看向光秃秃的鱼池边,点头:“原来如此,大概是吧。”
白心就端着甜点站在不远处,也不敢过来,直到霍楚厌开口:“甜点做好了,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温眷禾倾身:“谢大少爷。”
霍楚厌如同寻常那般穿过庭院,回到自己房中。
吩咐了不允许任何人过来打扰,关上门,一言不发坐在藤椅上大概有两个时辰。
直到太阳光坠落,夜幕将整个世界笼罩,他坐到腰背酸麻才终于起身,紧绷的身体也终于松弛下来。
恰逢姜明晚为她送来一碗参汤,他才感觉到饿。
姜明晚问:“做什么做到这么晚?”
霍楚厌答:“在看过几日来西陵的使节名单。”
“什么名单需要看那么久,晚饭都顾不得吃。”姜明晚吩咐小厨房重新做饭,“你这孩子啊,也别太把公事看得太重,要多多为自己着想。年纪轻轻的身体要事坏掉了,哪怕再有雄心壮志,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霍楚厌点头:“母亲说的是。”
停顿一下,又问:“您之前说要去华陀寺上香祈愿?”
“是啊,”姜明晚抿了抿唇,“分明是为了你们两个着想,你们谁也不肯跟我一起去。”
“我去。”霍楚厌说。
姜明晚眼前一亮:“真的?”
“嗯。”他埋头喝汤。
姜明晚皱眉:“可你之前不是说有事,要和楚闲一起去宫中商议吗?”
霍楚厌说:“今日早朝过后,皇上单独召我,说我这些年征战,还是头一次在家里待了这么些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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