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楼人闭上眼睛的一瞬间,四周残余的黑雾彻底散却。
世界为之瓦解一般,观天楼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凤曲双手拔出佩剑,眼见着守楼人的嘴唇翕动,接着,毛茸茸的肢足撬开他的唇齿,一只黝黑的蛊虫从守楼人的嘴里钻出。
凤曲一阵恶寒,抬起脚,在它落地时毫不留情地碾死了它。
一股刺鼻的臭味立刻弥漫开来。
此时的观天楼宽敞而明亮,堂内还悬着一块偌大的明镜。
——这是大虞朝朝廷下属的惯例,意为悬镜高堂,警醒官员需得明察秋毫。
依旧是九层楼,后土娘娘的雕像也依然停在远处。
凤曲举目望去,他的目力极好,可以看见娘娘的面貌端庄仁善,半点不见之前的阴森和肃杀。
“阵眼是这个人吗?还是雕像?”
「天真。」阿珉的语气丝毫没有轻松,「都不是。」
凤曲微愣:“那这阵法怎么……”
「这里不只有一重阵法。雕像不过是障眼法的阵眼,困住我们的阵法,不是我们破的。」
凤曲也陷入了沉默。
阿珉此言,意味着他们的行踪正被不明敌友的某人监视着。
这个人掌握着相当了不得的阵法手段,如果再有下次,他俩不知道还能不能这样好运。
“不过,就算是最肤浅的障眼法,我们没学过阵法,你能做到这步也很厉害了。”凤曲振作精神,笑嘻嘻道,“而且阿珉还完全预判了他的动作,一般人哪里知道他会吐出蛊虫,阿珉超厉害的!”
阿珉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却浇灭了凤曲的热情:「因为前世我就来过。」
“……嗯?”
「前世‘天权’出走,但我必须拿到瑶城考试的信物。所以我来了观天楼。」
“啊,当时也是这个人吗?”
「应该。」
“那你是杀了他之后,抢到了‘天权’剩下的信物……?”
「……」
「我做了交易。」
凤曲身形微颤,错愕地问:“什么?”
阿珉重复了一遍:「当时我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做了交易。一根手指。」
明镜高悬,镜中是阿珉一如既往平静的面容。
凤曲明白,自己脸上的震惊和心疼都会被阿珉一览无余。
「不只是瑶城。我的武功太差,几乎每个地方的考试,都是借了观天楼的力量才能通过。」
「一根手指、一颗眼珠、一只耳朵……」
阿珉顿了顿,语气中多了一点笑意:「吓到你了?」
“可是为什么?”凤曲愣愣地问,“好疼啊……而且、而且他不是说我们是主人吗?为什么还要拿走你的手指?”
「我也不理解‘主人’的含义。」
对话又一次陷入僵局。
明明在守楼人死前能问的都已问完,可是谜题反而越来越多……
凤曲一拍脑袋:“擦,好像忘问他是谁了。”
阿珉:「呵呵。」
越重要的问题越容易忽略,毕竟他们共用着同一颗朴素的脑袋。
然而未等凤曲忏悔太久,身后观天楼紧闭的大门豁然打开。
似乎是为了回答他的问题,骨碌碌的滚轮声由远及近,两列道童打扮的仆僮各端拂尘,守候门边。
而后,门外逐渐现出一道坐在推车上的身影。
金缕衣、琉璃坠,来人手腕微抖,露出了腕骨上的玉镯。
金色竹纹绘于镯上,映着楼顶倾泻的皎皎月光。
“他叫荣守心,道号‘无二散人’,是在此处当差的守楼人。”
凤曲微愣,下意识看向男人,又看了看身后横躺着的荣守心。
他只来得及把剑藏到身后。
男人头戴幕篱,话中竟莫名有些安抚的意思:“别在意。他死透了。”
……更在意了!!
「无二散人。」阿珉沉吟半晌,「前世我虽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无二散人’的名号也曾有所耳闻。」
不等阿珉介绍完毕,男人已经开口道:“恭喜凤曲少侠,更新了群英榜上三年未动的第三十九名。”
凤曲吓得面如金纸,好半天才找回声音:“你认识我……?”
他的目光无法穿透幕篱,只能无措地打量男人的着装配饰,却是越看越迷糊:“我们见过面吗?”
他认识的,打扮这样有钱的男人,印象中也只有商吹玉一个。
可商吹玉的声音和语气都不是这样,而且商吹玉四肢健全,没道理一天不见就坐上了轮椅。
“凤曲少侠,”男人淡淡说罢,声线随之拔高,变得格外的娇俏高亢,“——这么快就忘记姐姐了?”
凤曲:“……”
月光映亮男人手上的玉镯,耀眼的竹子绘纹灿烂不可逼视。
我倾凤曲什么场面没见过?
这场面我他妈真没见过。
“秦、秦、秦……”凤曲一路后退,脸色满是惊疑。
他下意识想抬手指人,但又唯恐冒犯对方,只能软着双腿后退:“秦……老板。”
余音一个“娘”字,终究没有出口。
突然变成男身的老板娘吃吃一笑,依旧是那副女子声线。
随后他略微抬腕,屏退了一众仆僮,又对凤曲勾勾手指:“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不、不不不。”凤曲连忙摇头,结结巴巴道,“我相信姐姐、不是,我相信公子……可是、可是你我非仇非故……”
姓秦。
男。
出现在观天楼,看上去地位还不低。
答案似乎已经昭然若揭。
这还揭个屁啊!!!
刚把人家同僚杀了阵法破了,还嘴贱舔过人家女装,这会儿能全身而退才是玄乎吧!
离开的仆僮带上大门,观天楼内又只剩二人的呼吸声。
秦鹿驾驶轮椅,没有立刻为难凤曲,而是微微撩开幕篱,绕着荣守心的身体观察了一周。
“哎呀呀,一击毙命,姐姐果真没有看错你。”秦鹿掐着女音,笑意晏晏地欣赏着阿珉的杰作,“能死在你的剑下,他一定感到很幸福。真羡慕啊。”
凤曲:“……啊?”
秦鹿饶有兴致:“就是说,小凤儿愿不愿意也帮姐姐杀一个人呢?”
……救命,这人真的有点大病。
凤曲张开嘴,结结巴巴道:“不、不好吧。大人……我是不小心的,是正当防卫,我平时从不杀人,真的。”
秦鹿看他搜肠刮肚没话找话的模样,更觉身心欢愉,猛地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相当干净,但始终端着女子腔调,和那副高岭之花的外表判若两人。
凤曲眼见他几乎笑出眼泪,更是如芒在背,罚站一样立在边上。
好尴尬。
怎么办。
他可不擅长对男人嘴甜。
“真是越看越喜欢了。”秦鹿道。
凤曲疑心是自己听岔了耳朵,却见秦鹿撩开幕篱,分明不是女装,眼波递来,却自带一股媚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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