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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纠缠

“池羽吓着苏将军了么?”四下漆暗,伸手不见五指,池羽语气反而松弛。

他质问之时,池羽并未感受到他语气里存杀意,她便没什么好怕他的。

黑暗中,她浅浅弯唇,素手探出棉氅,循着灯灭前的记忆,朝他肩头伸去。

刚触碰到他冰凉衣料的纹路,便被他大力拂开。

“放肆!”男子沉声厉喝,“休要胡搅蛮缠。”

他是习武之人,下意识挥出去的动作未及收势,力道极大。

池羽虽未习过武,身姿却灵活,巧妙避开,坐在马背上的身形仍是晃了一晃。

原本能稳住身形,可她素手攥紧马鞍时,忽而灵光一闪,稍稍松开指尖力道,任由身形朝马背另一侧滑去。

“啊。”她仓皇惊呼。

正值月初,天边彤云流转,无星无月。

苏缙看不清她情形,恐她跌落马背,惊扰马儿,反被马蹄踏伤,只得顺势翻转掌心,握住少女小臂,将她往回带。

偏她身姿轻盈,被他轻轻一带,竟落到他怀中,挤到他马鞍前。

她离得那样近,便是隔着棉氅,苏缙也能感受到挤进怀抱的少女身娇体软。

在成衣铺子前,她也曾跌落他怀中。

彼时尚且能当她是无心,此刻,她大逆不道的话言犹在耳,苏缙很难不怀疑她的心思。

“公主是自己下去,还是等苏某扔你下去?”苏缙语气疏冷,毫无怜香惜玉之意。

男子胸膛宽实,替她挡去大半寒风,可池羽听得分明,他心跳如常,并不为她所动。

今日或许有些操之过急,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没有退路,只能往前走。

池羽不仅不下马,反而展臂,紧紧环住他,将侧脸贴在他衣袍前,身形瑟缩,做出被吓着的模样:“将军若不信我,不如现下便杀了我,倒也痛快,总好过下去被马蹄踏死。”

她自顾自耍赖,殊不知无意中点拨了苏缙。

苏缙扯住她棉氅的动作顿住,胸口微微起伏,胸膛里郁着一股难解的浊气。

在祁月国时,他想过许多次,待揪出那晚吩咐把他丢去狼谷的少女,要如何折磨对方,处死对方。

甚至,离开前,他也曾暗自嘱咐齐王后代为追查那晚在附近出没过的人。

如今他已确定,那晚马背上的狠毒少女就是怀中女子,可为何,他迟迟未曾动手?

或许因为城楼上那道纤弱却坚毅的背影,或许因她背井离乡,又手无缚鸡之力,他一位武将亲手击杀她,胜之不武。

总之,绝不是因为旁的什么。

虽不知此女因何故说出那句话,可苏缙看得出,她居心叵测,且并非表面上看起来柔弱。

不知等她入宫为妃,会在魏国掀起怎样的波澜。

暗夜中,苏缙眼眸深邃漆沉,指骨收紧,有种把人就地丢开的冲动。

池羽伏在他襟前,竖起耳朵细听,从他时轻时重的鼻息,感受到他的犹疑。

她不想坐以待毙。

趁他失神的一瞬,池羽悄然拔下一根发簪,狠狠戳一下马背侧。

马儿吃痛,当即扬蹄嘶鸣,发疯一般往前跑去。

池羽侧坐在马背上,身姿被马背颠簸地往下滑去,抱在他腰间的手臂越来越吃力。

正当她手臂脱力松开的一瞬,靠近马头的腰侧忽而一紧,男子大掌扣在她腰间,将她囚入有力的臂弯。

池羽弯唇,果然,他不会舍得她被马蹄踩死。

回到驿馆,已是后半夜,马儿丢了一匹,幸而买的衣裙皆在苏缙马上,没弄丢。

池羽从马背上下来时,假装面色发白,双腿打颤,几乎站立不住,顾不上对苏缙说什么,便由水莲扶着上楼。

厢房门扇合上的一瞬,池羽松开水莲的手臂,站直身形。

“公主?”水莲疑惑地打量她。

池羽摇摇头,压低声音:“我没事,去替我讨一碗姜茶来。”

她身体底子不好,比旁人更易生病,也最怕吃药。

水莲自不耽搁,匆匆下楼,亲手替她煮姜茶。

想到与池羽同骑回来的苏缙,顺便多煮了一碗,上楼后,交给随后上来的明忠。

姜茶味道辛辣,水莲特意往里加了赤糖,池羽小口小口嘬饮,仍觉难以下咽,秀眉不自觉蹙起。

终于把姜茶喝完,她额角沁出细密的汗,肌肤越发白皙似玉。

备好热水,水莲替她拆发时,忍不住问:“公主发间少了根簪子?”

那簪子被她拿去戳伤马背,兴许沾了血迹,她不想被苏缙发现,便顺势把簪子丢到枯草丛里,神不知鬼不觉。

此事倒也不必同水莲解释。

池羽摇摇头:“路上不知何故惊了马,许是回来路上跑掉了,无妨。”

这厢轻轻松松揭过,殊不知苏缙房中,又是另一番情景。

明忠将姜茶端入厢房,拿银针探过,确定无毒,方才递给苏缙:“公主身边的水莲姑娘煮的姜茶,属下已探过,将军趁热喝,免得染上风寒。”

蓦地,苏缙想起她下马时云髻微乱的狼狈。

吓成那般,倒没忘让下人给他送一碗姜茶。

怎么?想用这碗姜茶讨好他,以抵消将他丢去狼谷的罪孽?

不,或许她那句让他娶她的话,也是为了活命才说的。

堂堂祁月国公主,如此不知自爱,只要能活命,她什么都肯做么?

蛮夷女子,果真不可理喻。

苏缙唇角勾起一丝笑,凉薄而轻蔑。

可他心里,却不受控地生出几分迷惘。

城楼上誓死卫国的佳人是她,黑夜里吩咐置他于死地的、引诱纠缠的妖女也是她,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池羽?

辛辣的味道烫入肺腑,苏缙胃里火烧一般,四肢百骸腾起暖意。

他丢开药碗,抬眸望向面色迟疑的明忠,默然不语。

僵持一瞬,明忠终于咬牙禀报:“属下遵从公子吩咐,细细检查过马匹,在马背一侧发现一处细小伤疤,应当是被尖锐利器快速击刺所致。”

骑马之人,除了公子,便只有公主。

谁人所刺,不言而喻。

明忠隐隐察觉,今夜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却不是他分内该打听的。

“知道了。”苏缙摆摆手,起身,背对着他,步入盥室。

冷水划过面庞,令人头脑为之清醒。

其实,他本就清醒,他知道马儿不会无端受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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