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瑜一面悉心养育年幼失语的司马致,一面操持家务。她平安无事做了几年司马家长房的媳妇,外界因夏侯氏和吴氏而对司马家内院的种种猜测总算平息。婆母张春华老病缠身,几年下来,见长媳可靠,且才智足以与柏夫人抗衡,便将掌家之权渐渐转交给她。
至于司马师,羊瑜自从那日窥探到了司马师的一点心事,尽管仍然疑心他,却也隐隐生出同病相怜之意。
时日久了,司马师似乎也逐渐对她卸下心防。那盏灯得以重新出现在羊瑜面前。
他大部分时候携灯在书房独宿,偶尔来与她同房。
他与她第一次同房时,那盏灯只静静地在神橱上燃烧着,好像无动于衷似的。
她分神留意着暖阁里的动静,留意着神橱的动静,还依然能从他的身体感受到了极为浓郁的悲伤。
她知道他心底其实隐隐盼着谖容再放一把火,证明她还在乎。
她读得出司马师的心事,不只是因为她擅长体察人心。也因为她此刻的心思,与他如出一辙。
她和他一同深陷在谖容的泥潭里,无法自拔,却都要强装站在干岸上。
或许司马师也在这一点上看穿了她,只是他没有明说。
他只是在后来的某个漫长而平凡的日子,半是自嘲,半是戏谑地对她说:“我们挺像的。从你嫁过来那第一晚起,我就知道。”
她低眸含笑,不置可否。
她当然不爱他。她和他之间蔓延生长着的,是一种远比世间男女之爱复杂的情愫。
至于他爱不爱她,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渐渐能和他像寻常夫妇一般过生活,一起吃饭,睡觉,吟诗作画。
和他在一起,她没有感到快乐,但也从未感到难过。他不是一个会让她难过的人。
他是个很好的夫君。一个经谖容塑造过的夫君,处处都懂得体贴人心意。
日子久了,羊瑜知他愈多,觉得他其实和夏侯玄是很像很像的。只是他底色是阴郁,像深海,不像夏侯玄,如明月。
或许因为有谖容的前车之鉴,羊瑜从不过问朝堂之事,司马师也从不提起。所幸羊家行事低调,并不十分涉足政争。
她仿佛一个身在司马家的旁观者,只是留神看着,起初公爹因是顾命辅政大臣,门前若市;公爹晋为太傅之后失了兵权,门可罗雀。热闹时,她帮着招待女客;冷清时,她安心教养女儿。司马师赞她有宠辱不惊的雅量,她淡然一笑而已。
后来她听说曹爽提拔夏侯玄为征西将军,而司马师改任中护军。
正始五年,夏侯玄随曹爽一同伐蜀。羊瑜曾暗暗牵挂,忧心他的平安。后来得知大军惨败而归,羊瑜打听得夏侯玄身体无恙,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她感到自己胸口有什么东西破灭了,是某种她珍视许久的东西,久到铭心刻骨,又久到记忆模糊。
正始六年,曹爽裁撤中坚营,将营兵归于中领军曹羲麾下,司马师的日子更加清闲起来,索性每日去公署只点卯应付,多得是时间在家陪伴妻女。
羊瑜年少丧父,看着司马师耐心与致儿嬉戏的场景,倒觉十分新鲜。
她有时候会想,如果谖容没有死,是不是就过着自己正在过的生活?如果谖容没有死,自己现在会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掐指一算,不知不觉,谖容已经走了十一年。十一年,若是当年如常人一般转世投胎,已经是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儿了。
而她对着妆镜,打量镜中人肌肤的细纹和浓黑鬓边偶尔漏出的一丝白发,时常出神。
成婚以来七年,她习惯了妆镜里多出一个男人的身影。
七年间,男人为她簪钗的手法没有一丝变化。他永远都只有那几个花样,她也懒得教他新的。早年间,每次他帮她簪戴了,她到婆母跟前,婆母总要上手为她改,不厌其烦。后来她掌家了,婆母也就不改了,任她随意。
成婚已是第七年,羊瑜始终没有身孕。公婆颇有不满,欲给司马师纳妾,坊间亦有流言,说她不育且善妒。但司马师都替她挡了回去,说是他自己身子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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