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陪嫁侍女接二连三迅速消失。有的似是病殁,有的说是逃了,有的犯错挨了罚,但总之一去就再没了消息。
她身边很快全都换成了司马家的人。
他不许她独自出门。回娘家,他从来都亲自陪。她想上街走走,他要么亲自陪,要么便令许多人跟着。
夏侯徽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也知道她知道。
两人心照不宣。
自从上次她提出要和离,司马师就将朝堂公务都扔给了二弟,以她体弱为由终日在家陪着她。不参与朝堂之事,自然不会有抱怨指责曹爽和她哥哥的话,也不会与她吵架。
他从早到晚都守在她身旁,照顾她,陪她说许多话,逗她开心,温柔细致,一如往昔。
就连孩子们,他也花费了更多功夫去教,教得她们乖巧懂事,不惹娘亲烦恼。
他深情款款,与她夜夜缠绵,编织了一张细密的情网,想阻止她的逃离。他每次吻她的时候,她都能感知到他内心深处的恐惧。他怕失去她。
夏侯徽见他如此,心里泛起一阵阵悲伤。
他在做最后的努力,去挽救他与她之间的情爱。
他以为只要将她与娘家隔绝,只要多与她生儿育女拴住她,他就能安心,就不用担心她告密,就有了留她一命的理由。
她很难不感动。
同时却也心寒。
原来,他不信她。不信她不会将他暗养死士的事告诉娘家。
理智告诉她,她还是应该走。
以爱为名的囚禁令她时时感到窒息。
只有分开,才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也是彼此真正的生路。
此刻恩爱,再柔情蜜意,也不过是回光返照。
可是每每看他为了不分离而做得那样辛苦,她又心软,开不了口。她不想自己什么都不做,就放弃两个人的姻缘、就与他从此分别。
这一别,余生就再也不能共度。她每每想到这里,心都会痛。
哪怕明知此时情爱是回光返照,人也难免希望能坚持久一点,再久一点。
于是她也以柔情补缀着二人之间的红线。两人恩爱甚至胜过新婚。
直到青龙二年深秋,夏侯徽生下第五女。
司马师问她,想给女儿起什么名字。
夏侯徽产后尚虚弱,没有什么力气,起初说道:“你来起罢。”转念又道:“取名为‘致’,至文致,可好。”
“致?司马致,司马致,致儿……好听。”他笑问:“是什么典故呢?”
“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她闭着眸子,轻轻吟诵道。
语出繁钦《定情诗》,句句是男女情好。
司马师待要说什么,夏侯徽捂着小腹喊疼。
慌忙叫了医婆来看,下/身并没有出血,但夏侯徽还是蹙着眉蜷着身子说疼得厉害。请郎中把脉,只诊出气血两虚,并不能探知疼痛原因。
眼看着司马师面上阴云密布,医婆怕被怪罪,连忙道:“既然没有出血,大概不是凶症。或许给夫人吃一剂麻沸散,暂时止住痛,等过段时间再看。若大公子不放心老身的医术,不如遣人去请山阳公夫人来看看,山阳公夫人乃是妇科圣手,必能妙手回春。”
山阳公夫人乃先帝亲妹曹节,与谖容同为宗室。司马师思量再三,说道:“三月初孝献皇帝驾崩,夫人居丧,还是不惊扰为妙。麻沸散,就是当年华佗制成的名方?”
“正是。”
“那就先配麻沸散来。”
夏侯徽望着他,说道:“子元,我害怕。还是遣人去请山阳公夫人罢。”
司马师哄她道:“别怕。你先饮些汤药试试。山阳地远,我就近请些别的女医来,若不济事,再去请山阳公夫人。”
最终是没有去请。
致儿满月,正值初冬。京中瘟疫肆虐,人心惶惶。
或许因为是第五个女儿,不是男丁,又或许是因为时疫,总之公婆没有请客摆酒,只小夫妻二人傍晚浅酌。
夏侯徽亲自进厨房指挥着下人们置办饭食,有蒸豚、羌煮、冬葵、炒鸡子、膏煎紫菜、蜜姜之类,还有两碗汤饼。酒是乌程渌酃酒。
司马师劝她好生休息,她笑说她喜欢,他便只得由着她。问她要不要他来帮忙,她说不用,他便笑道:“你说了不用我,那我可就坐等着吃了。”
落座。下人们都遣散了,只余夫妇二人坐在一处。
“夫人辛苦。小人为夫人把盏。”他笑着拿起酒壶,欲为她斟酒。
夏侯徽抬手将杯口护住,笑道:“我身子还没好全,以茶代酒罢。”
司马师擎壶的手在半空停了一停:“好。”
夏侯徽起身去将火炉上熥着的茶壶取来,自己倒了茶。
司马师先敬她一杯:“夫人辛苦。”夏侯徽道:“想饮交杯酒。”司马师一笑,依了她。
饮下杯中物时,他眼睛看着她,她却闭着眸子,不敢多看他。
手臂相绕,不免共同想起新婚时各自如何羞赧,又是如何倾心、如何喜欢。
趁着头颈相近,他轻轻啄了她鬓角一下,像得了天大的甜头、赚了天大的便宜似地笑。
夫妻多年,尚能如胶似漆至此,大概是羡煞世人的佳话了罢。不能怪她沉溺其中。也不能怪他沉溺其中。
他举筷为她布菜,她却没有动,微笑道:“或许是适才被油烟熏着了,没什么胃口。”
他劝她吃几口,她轻轻偎在他身侧,笑道:“胃里正犯恶心呢,你先吃罢,我看着你吃,心里高兴,或许食欲就来了。”
他一面吃,她一面在旁絮絮说着话:“咱们成婚时,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六年后的今日是这般光景。”
司马师笑道:“你那时想的婚后光景是什么样的?”
夏侯徽道:“你知道的,我爹爹专宠妾室,对我娘不好,不惜为此得罪先帝,所以我向来对男女婚配不存指望。是哥哥说,一定要为我择一个很疼爱我的夫君。后来他看你很好,就同我说。”
提起夏侯玄,司马师便不接话。
夏侯徽继续道:“虽然哥哥把你说得好极了,可我终究害怕,怕我像娘一样一辈子不开怀,所以,婚前我专门去拜了女娲娘娘。”
司马师笑道:“你向女娲娘娘求了什么?”他说着筷子夹起一片蒸豚递到她唇边,她摇头不吃,他只得塞进了自己嘴里。
夏侯徽微笑道:“不告诉你。”
司马师笑道:“必然是夫妇恩爱、婚姻圆满。”
“有,但不是全部。还有很多。”
司马师笑道:“还有儿孙满堂?”说出来又有些后悔,待要改口,忽然感觉眼前模糊,头脑不甚清明,他扶着前额,用力摇摇头。
“不对,这酒菜……谖容,你……你算计我。”
“子元,谢谢你这六年疼我爱我。”她说:“可是……你还是放我走吧。唯有如此,才能真正保住咱们的情分。眼下这样,不是长久之计。”
为了不分开,他和她努力了三年,可这于他们几乎是一场必败的战争。
他可以不入朝堂,他可以守着她,公爹呢?二叔呢?聚集在公爹麾下的谋士将领呢?他们会怎么想、怎么做?
自从司马师退居府中,公婆虽然没在她面前说什么,但眼神中常有深意。
夏侯徽起初不懂,以为他真的将公婆哄住了。后来慢慢意识到,以公婆的精明老辣,他们怎会猜不到长子异常举动的背后缘故。公婆不逼迫他,是在等,等他自己真正下定决心。到那时,他便会沿着这条路,一去再不回头。
她想相信他。她想相信他的爱,能支撑着他们继续走下去。
但她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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