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袅注视着那满洲男子,只见其:
【身躯魁伟,相貌堂堂。其发束于顶,辫垂于后,颇具古风。目若朗星,炯炯有神,含威不露。面如冠玉,棱角分明,英气勃发。身着满洲服饰,锦绣华丽,佩饰精美。行动之间,威风凛凛,气宇轩昂。举止有度,不怒自威,颇具豪迈之态。言辞爽朗,声若洪钟,具北方之豪爽气概。性坚韧而勇毅,善骑射,精武艺,有满洲之刚勇风范。真乃俊逸之士,巴图鲁也。】
“我总感觉,那人我似乎在那里见过。”纤袅道。
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他们,走过来,瑚成见了连忙与他打千儿,二人叽里呱啦说了老半天,纤袅大约听懂了一些,又不怎么听懂。
“这一位是长白山下驻守的官爷,若没有他,我们还上不去呢。这位官爷也是刚到那里不久呢!”瑚成又忙笑对那人道,“我们是从直隶来的,本来也是黑龙江人氏,只是直隶留久了,小妹竟不习惯满洲话了,还请您见谅。”
“无妨,我也去过直隶。”那人笑道,“我是一位满洲侠客,游遍大江南北,前不久刚刚回到这里。漂泊的日子经历太多了,现在只想认祖归宗,过安定日子。”
“我先祖居海西地区,后稍南下来到临江。”那人道,“贱姓叶赫那拉氏,名福宁。”
“福宁?这个名字我似乎在哪里听过。”纤袅疑惑,心里隐隐不安:“官爷,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格格说笑了,我一直闯荡江湖,哪里会见过您?我一路上行侠仗义,救过很多人,若是有缘,想必就是那时候吧。”福宁道,“敢问格格闺名?”
“名乌尔登格,小字忆昔。”纤袅道。
“这名字我倒是没有印象。”福宁道。
“或许前世有缘,如今我们才会相遇吧。”纤袅微笑,“今日结识福大人,实在荣幸。若无大人,恐怕我们还没有居住的地方。今日这餐,我们包了。”
“怎么好意思!”福宁推却,打量着纤袅:“格格,这么说,我们似乎真的见过。我曾在京城待过很长时间,格格也是直隶人,想必是见过的。敢问格格是直隶哪里的?”
“承德府。”纤袅随口编道。
“承德好,是个好地方。”福宁道,“格格可进京见过?”
“偶尔去过几次罢了。”纤袅道。
就算在京城,应该也没有怎么见过他。毕竟出门都是坐轿子的,一般都有帘子遮住,况且自己似乎从来没有遇到什么行侠仗义之事。有时候出去逛街,也穿的是平常人家的衣服。纤袅只觉那人好生眼熟,名字也好生耳熟。
福宁注视着纤袅,也觉眼熟。瑚成他是认识了,想必便是弘昼吩咐要找的人吧。至于旁边的那位格格,想必……便是那一位吧。
“你们刚来临江,对这里应该还不熟悉吧?瑚公子英武,我便交这个朋友了。”福宁道。
“能认识福大人,我实在荣幸。”瑚成道。
于是三人便拼桌用膳,瑚成寻思着悄悄结账,便借口出恭暂时离开。
“格格年芳几何?”瑚成问。
“本来我是嫁到直隶的,可是先夫病故,便随兄长回娘家。”纤袅道,“我便也刚过了三十了。如今已不是可嫁之身,便留在娘家给兄长做一个粗使丫鬟便是。”
“原来格格也如此可怜。”福宁道,“格格可还会再嫁?我认识很多好人家,格格可以嫁过去。”
“那倒不必了,我一生只有先夫一个丈夫。”纤袅叹气,“我不会再嫁了。原是我对不住他。”
“格格不要这样想。”福宁道,“改嫁之后,也会有许多彩礼钱的。”
“我与先夫留下一儿一女,然而夫家没有亲戚了,于是我只能带着他们回娘家。既然这样,我是无法改嫁的。”纤袅沉吟片刻,“不仅是孩子,我对先夫的感情,自然是无法割舍的。先夫对我极好,是我辜负了他,我已无颜面对他了。我总不能留在那里脏了先夫的坟墓吧?”
“格格与先生感情如何?”福宁问。
“我是舍不得他,他也舍不得我,我们如漆似胶。我当真舍不得离开先夫,可是离开是没法子的事情。我真的很想念他,可是他还是走了。”纤袅连忙拭泪,“我自然离不开他,他对我是极好的。虽然她有两个平妻和好多侍妾,可是对我却是独有的一份宠爱。其中一位平妻在我入府时便嫁给他,而先夫也近十年没有宠幸过她;另一位平妻本是我的通房丫鬟,后来有了身孕便成为了平妻。她们要为先夫守灵,而我最是不幸,虽是嫡妻,却要被娘家带回去。”
福宁听到“入府”二字,心里便确信了八分。
“既然你是嫡妻,就算回娘家,也不该带着儿女吧?按理说,你的儿女是可以继承家业的。”福宁道。
“这……留在府里的,我还有两个成年的儿子,他们可以继承家业。”纤袅支吾道,“想必……他们也不愿意我留在家里,他们想必是……想着我回娘家改嫁,说不定……还可以收彩礼吧。”
福宁听她说话前后矛盾,便肯定了心中的想法。
此时瑚成来了,已经结完账了,又带来两壶马奶酒:
“早就想这个味儿了!马奶酒,
来一壶!”瑚成道。
“格格在这里也不是那么回事,我寻思着为格格寻一个夫家。”福宁道。
“她若是愿意嫁,我便给她准备嫁妆;她若是不愿嫁,留在我身边一辈子都可以。”瑚成道。
“我便守一个贞节牌坊,虽然远了,也为先夫守灵守节。”纤袅道。
“临江县有一个庙,听闻只要写了祝福,不管写给谁,对方是否还活着,只要你写了,他就会收到祝福。活着的人再也不会为烦心的事情再一次烦心,将会事事如意;对于逝者,只要你为他写了祝福,他的灵魂便可以归去西方极乐,哪怕转世,也会有一个好归宿。”福宁道,“既然如此,格格不妨也写一个祝福?”
“祝福……”纤袅沉吟不语,“他会受到吗?他会明白吗?”
“哪怕对于逝者,他也会受到祝福的。你的祝福,他会懂的。”福宁道。
“这个你自己决定。”瑚成看着纤袅。
“写了祝福之后,会有专门的大师供奉诵经。”福宁道。
“可惜没有纸笔。”纤袅道,“我也没法儿写。”
“我帮你去店家要。”福宁道。
片刻,福宁拿来了纸笔。纤袅沉思片刻,换了一张桌子,生怕被瞧见写了些什么。提笔写道:
“妾吴扎库氏敬上:数月不见君,思念尤甚。今居长白山,而长白山又有一名为白头山,许是‘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之意。伏惟君定平步青云,自妾离去,愿君扶摇直上九万里。愧疚萦心,无以释怀。白山仙境,惜无人问津。朝云叆叇,行露未晞;午后受日,群荫蔽天;寒夜起身,繁星点墨。雪日将至,今已着冬衣。满洲故园,乌金遍布。惟居白山,难以耘籽。冬长夏短,而白山又有温泉遍布。中有一泉名冰水寒泉,清澈纯净,清凉甘甜。或哨鹿,或采参,实乃人间乐事。只是山路险峻,天未明时起,及下山,流光悄然而去。王爷宜当保重,不可忧心。妾每夜梦君,醒时方有泪。日思夜想,梦萦魂牵,朝朝暮暮,两处销魂。屈子曾言‘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故知你我陌路离殇。妾居与此,姑且安乐。诚惟夫君子女安乐,虽身在远方,心系王府。惟钧座安乐,妾真安乐也。此生或不相见,然十七年缱绻之情再难忘怀。今只觉茕茕孑立,倍感凄清。忆昔芳华几何,芳菲蝶舞;忆曲西洲南塘,清漪景明;惟念白云深处,层林尽染;惟叹尘香魂归,零落成泥。自是难以割舍,然钧座之爱怜,鄙难受之。中秋将至,然月难圆,实在痛惜!谨禀金安,纤袅拜别。乾隆丙寅辛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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