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一瞬，仿若走过了半生那么久。

倘若人有前世今生，那么神仙会有吗？神仙不在轮回之中，由魂魄而生，死后亦化云雾而散。

忘川深水淹没之时，她仿佛看到了碧穹的幻境。有个八l九年岁的小女孩像她一样，在忘川深底里拼命挣扎。然而，一身着丹黄祥云袍的少年潜入深水将小女孩拉上去。

画面一转，又是那个小女孩。暗淡的大殿，地上躺着个死去的女人，她的脖子上被划了一道口子，有血漫漫渗出。小女孩趴在女人的脖子前，贪婪迷恋地吸着血。

……

姬玟再睁开眼时，是在长满青草的江边。天色有些灰，吐露鱼肚白。

她用去水咒把身上湿透的裙裳弄干，走了几步，却见钟鄍早已醒了，一双凤目警惕地打量四周。

“这是什么地方？”他问。

江上有三两打渔的人儿，岸上的另一头有数间屋舍，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

身为下过好几次凡的月老，这里她再熟悉不过，故而挺了挺胸，语气颇带些自豪：“凡间。”

闻此，钟鄍好看的眉头起了皱子。

他听过凡间，却没来过凡间。

天地初立时，有人仙魔之分。为维持三界的秩序，凡间与仙魔界不相通。除了月老可以下凡牵姻缘，其他神仙是无法到直接到凡间的。

除非神仙犯了错，被贬下凡历劫。他们要跳昆仑台投胎成人，受尽七情六欲，生老病死之苦。

香火琳宫的院子里有棵姻缘树，与长安城西月老庙里的那棵一模一样，是仙凡界相通之处。只有月老站在树前，手握令牌念咒施法，才可下凡或回天宫。

钟鄍犹记得，他们是落入了忘川之中，但是忘川并不能相通两界。莫非是无丞用了崆峒印？

仔细一想，这唯一合理之处却令他有些担心。崆峒印是上古神器，威力大到竟足以破三界之秩序？

“妖兽之事要紧，你不是月老吗？快施法回去。”

姬玟眼里泛着愁光，“这小仙也不是都行嘛，三界分立之初，为防月老乘职务之便随意下凡，须得牵上一对姻缘才能驱使令牌回去。所以上神，我们怕是不能立马就回去……”

“那就马上去牵一段姻缘。”他果断言。

姬玟心中不住地腹诽，又是一道命令，一点商量都没有，月老的业绩也不是这么好做的……果然，高高在上的神仙与她这种小仙是无法共情的。

钟鄍偏过头，遥遥一望隐着白雾的江面，忽而道：“此番是我们打草惊蛇了，玘寰应该知道我们在查她。”

话音刚落，他用打量的目光扫了一眼四周，天渐渐要亮了，又问道：“凡间和仙界有什么不同么？”

作为资深级下凡选手，姬玟觉得自己颇有话语权。想了一想，便说：“别的倒没什么不同，不过这里买东西要用钱，”她停了一下，拿出之前下凡冲业绩时攒下的银两，在钟鄍面前一比，“就这个。”

一袋沉甸甸像石头一样的东西，他颇为惊奇，这能换东西？

钟鄍随着她穿过长安的长街，还是清晨，出来买卖之人熙熙攘攘，叫卖声此起彼伏，随处可见有人跟摊上的小贩讨价还价，这样的场景在天宫是见不到的。

从前他只从藏书阁的典籍中知道凡间大概的模样，如今亲身走过，才知道什么叫烟火气。

俩人走进一条巷子里，在一扇朱红大门前停下脚步。推开门，正前方是一处院子，里面栽了许多知名或不知名的花草。

“管职的太乙仙君跟小仙说，历任的月老在凡间就住这儿的，上神先在这里落脚吧！”

钟鄍默声打量了一番，虽比不得天上亭台宫阙的华贵，却颇有草木雅致之气。

姬玟让他先坐在院子里的石头凳上，自己出门用仙术跑了一趟。没过多久回来了，两只手都拎着牛皮纸包。

想着这正是一个巴结上神的好时机，她特意去了一趟春来居，买了些酒楼里的头牌菜。

钟鄍微眯起眼，打量着纸包，声音如玉碎般好听，“这是什么？”

姬玟伸手解开了牛皮纸包上的绳子，翻折呈出了一只淋着蜜酱，色泽诱人的鸡。

“上神，这是五香酱鸡，凡间鼎有名的菜～”某人陪笑奉承道。

见钟鄍眼里神色未动，她又掀开了一层纸，“这是红烧鹌鹑～”

“双奶燕窝～”

介绍完后，她及时地双手奉上一双筷子，谄着笑脸。

钟鄍半信半疑地接过筷子，半信半疑地看她一眼，半信半疑地夹了一道菜一尝，顷刻之间，疑虑烟消云散。

“倒也不错。”他津津有味，连语气都颇带几分轻意。

得到首肯，姬玟内心欣喜跳动，连忙补充道：“能为上神效力是小仙的荣幸，便是那刀山火海，龙潭虎穴，也不能阻止……”

“闭嘴。”钟鄍夹着筷子，眼底的余光忽如刀锋般尖锐地扫了一下她。

姬玟一骇，立马乖乖闭上嘴巴。

她打开了前阵子孟婆送来的生死簿，上面被红线圈出来的名字，是她每月要牵的姻缘。

其中有个叫池微的妓l女。从镜花中可知，她的缘分归于一个叫温书明的男子。

姬玟对镜花施法，从浮现的镜像中了解到，原来池微之前是官宦家的小姐，后因她爹触怒皇帝逆鳞，全家男丁流放，女子被卖，终身为妓。

池家风光尚在时，与温家约为婚姻。然而随着池家一朝倾覆，温家怕受其牵连，立马退了婚。

了解至此，身为月老，姬玟差不多知道她要如何去牵这对姻缘了。温家的意思并不代表温书明的意思，只要他无意退婚，这对姻缘就好牵。

用过膳后，姬玟要出门去一趟温家牵线，于是钟鄍就留在了院子里。

他原本还有一些天上的要务，如今却被困在凡间无事可做，只能等着她牵完红线。大概活了几千年，他从未如此等待过，头一回生出虚度无趣之感。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当时在魔殿的情景，无丞好像要玘寰去寻什么来着？灵蛊？

钟鄍从未听闻过何为灵蛊，与一般蛊虫有何区别？他只听闻种蛊一说——把蛊种入谁的体内，便能操控那人。

——“橙狸下不了海，属下无法带它去东海找……”

这是玘寰说过的话。

若他记得没错，在天宫里，她那只灵猫的名字就叫橙狸。

记得姬玟曾怀疑过那只灵猫是妖物。

玘寰想带它下东海找灵蛊，因为带不下去，才用崆峒印去探东海。崆峒印威力之大，使东海频出异象，所以东海龙王才特意来天宫禀说情况。

如此一来，许多事都能说通了。

钟鄍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倘若以上他想得没有出错，那么夜中出现吃仙魂的妖怪就是那只猫。而玘寰为探灵蛊是否在天宫，才故意放妖怪出来。

蓦地，他突然想起姬玟手腕上戴的血红珠链，以及妖怪不对劲的目光。那血红珠链到底有什么来头，为何会在她身上？她不过是个只有五百年修为的小仙。

晌午的日头有些大，直落院中草木枝叶之上，绿意盎然。

姬玟从外头回来，轻快的步伐里写着四个字——大功告成。

她走进池边，伸手捧了一把水洗脸，后攥起袖子擦拭。转过头去，看见钟鄍正坐在树荫底下跟自己对弈。石桌上有个棋盘，两小碗里分别有着黑白子，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

不过他生得是真好看，树荫底下日影斑驳，些许落在他的脸侧及肩上，熠熠发光。一身清冷之气，真真是不沾尘寰的神仙。

“姻缘牵得如何了？”发觉有人在盯着他看，钟鄍抬眼望过去，瞧见姬玟那双乌溜溜好动的眼眸，倒也没有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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