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
空气很安静。
崔凌屏着呼吸。
也许二世祖打招呼的人不是严庭深,是——
“多谢秦总挂心,我已经好多了。”
崔凌看着严庭深开口时冷淡如常的脸,错觉一双脚僵在地面,一步也迈不开了。
‘秦总’。
他就知道。
从严庭深的反应上看,跟秦游根本没有多好的关系。
而且秦严两家小辈之间几乎没有往来,秦游自四岁起又都在国外,回国才第三天,怎么可能会和严庭深有密切来往,甚至密切到“阿深”的地步?
可二世祖偏偏这么喊了……
崔凌转脸看向秦游,看到对方还是一副唇边含笑的模样,好像热情换来冷漠的回应没给他丝毫打击。
脸皮是真的厚。
崔凌想。也是真的不懂察言观色。
难道他是看不出来,严庭深根本没打算留下他这个不速之客吗?
至于另外一个——
崔凌又看向裴笙。
对方皱起的眉头可能只是一时的意外,已经松开。
听到严庭深的称呼,他短暂打量过秦游,也出声说:“原来是小秦总,抱歉,昨晚过得匆忙,还没来得及向小秦总道谢。”
崔凌松了口气。
还好。
至少有一个人愿意打圆场。
也对,怎么说也是救命之恩——
“道谢就免了。现在不好意思,”
秦游说,“麻烦回避一下,我和阿笙有话要谈。”
崔凌:“……”
他攥紧了拳。
二世祖怎么搞的,对愿意给好脸色的裴笙不屑一顾,对连他看着都打怵的严庭深反而满面春风。
他正费解,看到秦游转脸看向他。
“你也回去吧,没事不要打扰我们。”
崔凌:“…………”
他偷眼看了看严庭深不变的神色。
大哥,现在最打扰人家的就是你吧……
可再怎么说,他只是秦游的助理,老板的决定,他还是无权干涉,所以只能一步一回头地依言离开。
沙发前。
第二次听到秦游的称呼,裴笙抿了抿唇。
对方说话时,嗓音低缓磁性,语调微带别有韵味的慵懒,那两个字从口中滑出来,像朋友间亲近的昵称,说得并不刻意,也不很清晰,总有点含混,却无伤大雅,因为已经足够亲密。
秦游和庭深,关系这样好吗?
裴笙握着扶手。
他记忆里的严庭深,从没有这样密切的朋友,也从不会放任别人这样密切。
这位小秦总,是例外吗?
裴笙转过脸,见严庭深微一颔首,他垂眸操作轮椅,滑向门口。
“再见。”路过秦游,他假意告别,抬头再仔细打量一遍眼前的陌生男人。
对方有一张无疑被老天格外眷顾的脸,身材也很挺拔高大,身上穿着病服,却没有丁点虚弱和病气。
随意挽起的袖口下,是显而易见紧实有力的小臂,左臂还缠着绷带。
——那里应该就是为庭深挡刀的伤口吧。
“再见。”
耳边传来的声音让裴笙回神,下意识循声看回秦游的脸。
戴着眼镜。
但这副极简的银丝方框眼镜没给他本人带来任何书卷气,只略微有些成效,挡了点这张英俊面孔原本的侵略性,让他噙笑的脸看起来好像温柔斯文。
那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眼在镜片后流转,也似乎真的饱浸笑意。
这种人,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仿佛彬彬有礼,可言谈举止又带着我行我素的强势,两种格格不入的气质在同一个人身上出现,结果是奇异的协调。
察觉对方的眼神只从身上一扫而过,就落向身后,裴笙收回目光。
他知道秦游在看谁,也知道,庭深不会让他留下……
“啪嗒。”
身后房门关起。
秦游已经走到沙发前坐下。
他没太关注这间病房里的另一个人。
对这个名义的“情敌”,他决定还是少接触为好。
一是避免交恶。
二是,计划外的工作等于无偿加班,他没那么闲。
此外,大概是身体不好,也或许昨晚受伤比目标更重的缘故,第一次见面,这个严庭深浑然不像原身印象里的狠辣。
刚才打个照面,因为坐着轮椅,对方的身量看不出什么,唯独要比目标瘦弱一些,脸色也相对苍白,丝毫看不出这张面孔下暗藏着翻云覆雨。
表情倒和目标相似。
那就是没有表情。
只是,一个体弱的病人,即便面无表情,也少点感觉。
秦游想着,转脸看向目标。
严庭深也正看向他:“秦总想谈什么?”
秦游唇边牵起笑意,扫过他被病服盖住的腰间:“你的伤还没好,怎么下床了?”
严庭深道:“我的伤没有那么严重。”
秦游挑眉:“可我听说你昨晚脊髓受损,这样的伤如果不好好休养,会留下后遗症哦。”
严庭深微有沉默。
秦游多少能猜到对方的想法。
毕竟从目标的角度看,和原身没有交集,对于伤情和休养这种私事,表面的寒暄一两句足够应付,而追根究底式的关心,对于这样此前还是陌生人的关系,很不适配。
按目标由内而外的冷淡,好在他有“救命之恩”,否则对方可能连陪聊都欠奉。
但没办法。
谁让他绑定的是反派系统,角色是霸道反派,干的就是不讨人喜欢的事。
话说回来,整天不干正事,只追着一个男人献殷勤的反派,能有多“霸道”。
通过目前已知的信息,他需要扮演的角色性格,更多表现在自诩深情的一厢情愿。
好听的说法,叫做坚持不懈。
从实际上看,就是死缠烂打。
至于目标的意愿?
那不重要。
谁让他绑定的是反派系统。
【……】系统终于忍不住了,【宿主,我不是反派系统,我是紧急救援司感情分部的系统精灵,是感情救援系统!】
秦游已经转向面前茶几上没被动过的早餐:“还没吃饭?”
严庭深说:“嗯。”
秦游看了一眼他悬着吊带的右臂,口头关心:“不方便?我帮你?”
“不用。”严庭深也扫过他悬在身前的左臂,转而道,“还没问,秦总的伤怎么样,严重吗?”
听出他有意转移话题,秦游轻笑,但也随他心意:“没伤到骨头,休息几天就好。”
严庭深的视线在他脸上微顿,又收回目光:“昨晚一直没机会向秦总正式道谢,请秦总有心,以后遇到任何麻烦,需要我帮忙,我一定尽力而为。”
秦游看着这张依旧冷漠的侧脸,笑说:“能帮到你就够了。”
严庭深眸光微动,回眼和他对视,淡声问他:“秦总这句话,什么意思?”
秦游说:“没什么,如果你不明白,可以不放在心上。”
严庭深听出他的以退为进,深深看他:“请秦总把话说清楚。”
秦游会赶到事故现场,可能是一场巧合。
但那句话,那个拥抱,以至那次挡刀,这是调查的盲区,只能从秦游口中得知。
现在秦游自己提起,不论有意或是无意,都是一次了解的契机。
秦游说:“小时候的事,你真的不记得?”
严庭深反问:“是什么事,秦总认为我应该记得?”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我小时候离家出走,迷路时遇到了你。”
秦游看了看系统面板上仍然大量缺失的资料,简单概括原身模糊的记忆,“是冬天,临近年关,下着大雪,我们遇见是在晚上。”
严庭深敛眸细想。
对这件事,他的确没有印象。
他和秦游之间的来往,仅限于曾和秦家走动的寥寥几次。
“这件事对你或许不值一提,但对我而言,至关重要。”
秦游看着他,“我还清楚记得那一天,我辗转到了青宁路,又饿又冷,是你牵起我的手,捡回了我。”
镜片后的桃花眼深邃含笑,娓娓道来的低沉嗓音轻缓柔和,这样全神倾注的眼神,俨然温情脉脉。
对上这道视线,严庭深不觉移开了目光。
青宁路。
严家旧址。
这么说,确有其事。
可他怎么没有丝毫相关记忆。
“没关系。”见他实在记不起来,秦游说,“四岁的事了,忘了很正常。”
其实关于这段曾经,原身的记忆也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直到遇见目标,才终于勉强记起,称不上什么救赎。
时间为这段过往增光添彩,锦上添花而已。
一见钟情往往出于见色起意,想必原身也不例外,靠的还是目标的一张脸。
想到这,秦游看向身侧,眉峰轻挑。
原身喜欢男人,会对这张脸一见倾心,很合理。
当然按书里最初的走向,如果目标知道当初的一时好心会招来这么一朵烂桃花,恐怕宁愿让原身直接冻死在家门口。
不过——
他打量着看起来实在冷酷无情的目标。
没想到,这样的人,小时候竟然是个热心肠,还会救人?
这一看就是张见死不救的脸。
“你只要记得,”
秦游补充一句,“你也救过我的命,所以不欠我什么。”
【宿主!】系统不理解,【怎么不欠呢,让目标有愧疚感,任务才更容易做呀,这么快把事情和盘托出,万一目标真的这么想,之前的任务岂不是白忙一场?】
秦游说:【别急。】
目标是个聪明人,势必会怀疑他接近的目的。
越早合理化这次交集,之后的关系才更容易发展。
小时候的故事又不是难以启齿,当面说清楚,能免去不少麻烦。
原身倒是默认目标和他一样记忆犹新,结果到了大结局还被当成精神有问题。
系统还想急。
严庭深的声音打断了它。
他不知何时回望秦游,淡漠的语气带有冷硬的独断,掷地有声:“不论如何,你救了我,过去的往来不能抵消现在,秦总不必多想。”
秦游唇边笑意不减,对目标的识趣很满意。
秦家现在乌烟瘴气,他的处境不算美妙,虽然他能解决,但有主角之一帮忙,对他百利而无一害,何乐不为?
“那——”
系统有自己的预判。
【请注意,宿主需保持人设,要给予目标帮助,不能接受目标任何帮助。】
“……”秦游微笑改口,“那怎么行。我知道,你在公司很为难,每天忙正事就已经够累了,何必为我这点小事费神。”
目标空降总裁办,背后肯定饱受非议,即便有严庭深保驾护航,想站稳脚跟,这段时间很关键,的确不适合节外生枝。
闻言,严庭深多看秦游一眼。
严家内斗不是秘密,秦家会知道不奇怪,奇怪的是秦游这句话。
‘你在公司很为难’。
细数严家内部,真正了解他处境的人,寥寥无几。
秦游,一个只需要两张纸就能填满生平的纨绔,且回国仅仅三天,哪怕秦家对其的印象,也是花天酒地,不务正业。
这样一个人,凭借什么去推断他在公司的处境,甚至言之凿凿,说得这么笃定。
严庭深敛眸。
两次接触,足以证明递到他手里的那份资料,绝不是秦游的真面目。
那么秦游多年伪装,为什么会在他面前暴露。
只为了发生在四岁,他根本不记得的一次见面?
这种故事,未免太牵强。
“别多心。”秦游接着说,“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明白,我可以帮你。”
严庭深重看他:“帮我?”
秦游笑了笑:“就像你说的,以后遇到任何麻烦,需要我帮忙,我一定尽力而为。”
严庭深搭在扶手的拇指稍稍摩挲。
换作昨晚之前,没遇见秦游本人,这样一句毫无根据的空话,他并不会放在心上。
然而当秦氏接班人从一个酒囊饭袋,变成眼前的秦游,不得不说,这个筹码也变得有些分量。
严秦两家一向合作深入,相关业务却不是由他全权负责,如果秦游自愿为他奔走,一应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可惜,短时间内,秦游还没有与他合作的资格。
想在秦氏稳操话语权,秦游还有一段长路要走——
蓦地。
严庭深微顿。
——难道这才是秦游的目的?
帮他解决麻烦,对方目前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还没真正到手的秦氏集团。
换言之,只有先帮秦游正式接班,这句“帮忙”才算承诺。
虽然秦游话前拒绝过他的谢意,但以对方擅长伪装的个性,不愿意立刻亮出底牌,无可厚非。
找一个互利共赢的盟友,大约就是秦游今天的来意。
否则何必主动提起他的“为难”,何必明知自顾不暇,也要帮他。
不过,和秦游合作?
这个方向,严庭深没去细究。
他正处于关键时候,无心他顾。
在扫清障碍之前,他原本也只打算留意秦氏动向,在必要时帮秦游渡过难关。
更何况,不论秦游是否另有所图,顺序都是秦游拿到秦氏在先,帮他在后。
没人能保证,秦游不会在事后过河拆桥。
毕竟他们只有这两次短暂交往。
而资料作废,对于秦游,他其实一无所知。
念及此,严庭深掌下动作停住,不由又看向秦游的脸。
对方似有所觉,也转脸看来,唇边仍旧带笑:“阿笙?”
严庭深扫过他始终看不出深浅的神色,不经意对上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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