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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专场

真热。

毓琼趁着下腰躲枪的功夫,抬眼望了望练功房的窗,当下就被天上的太阳晃住眼睛,差点没躲过斜刺来的枪,一个踉跄才堪堪站住。

“小谢,今天要不先到这儿吧?”前辈武丑王祺德扶着膝盖和谢毓琼打起商量,他前胸后背湿透,团里统一发的T恤衫都被汗渍印得变了个颜色。

八月里的申城少不得要让人蜕层皮。

他们在这动一动就会出汗的天气里翻筋斗,三楼的练功房却从来不开空调。这儿的地毯不知道被团里多少演员甩上过汗滴。

不过这也算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许是生怕这几个没轻没重的演员贪凉,只图当下舒服,但赶明儿要上场了嗓子却不得劲。

“行呐。”毓琼点头。

见王祺德为了给自己配戏,确实累得不轻,她爽快地答应。

不像在搭档惯了的老生魏槐檀面前凡事都能直说,难得和她搭一次戏的王祺德在团里排资论辈起来都担得起她一句老师,年纪也长了她一轮不止。如果不是因为这次毓琼要办个人专场申请奖项,她多半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求王老师出山。

《扈家庄》考丑角的矮子功,要演员蹲着跑圆场。王祺德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本就不太好膝盖哪里经得起这样去磨。

毓琼走在王祺德后头往办公室走,看着刚起身的前辈走路都瘸着,心下长叹。

据说王祺德平日里但凡下雨就没有腿不痛的时候,好听点是为艺术献身,可要说白了这就是工伤。可惜年轻的演员还没一个能挑下他们王老师的这根大梁。

唉——很难不感叹“后继无人”。

毓琼抢先一步替王祺德推开门请他进去,展露出她大大咧咧的性格里少有的细心。

意料之中,全团唯一打着冷气的地方也永远控制在老干部专属28℃,谢毓琼只觉得周身热气像是被裹在一个塑料袋里,黏黏糊糊地团在身边散不出去。

毓琼扫了一眼办公室,发现只有团里的挑梁老生坐着,身边还跟了个十来岁的孩子。那学生抱着一叠工尺谱,正安安静静在听他絮叨。毓琼前些年还在戏校的时候,别的都拔尖——唯独这工尺谱——做题时总是丢三落四,写出来的谱子缺胳膊少腿。

她回回交作业的时候都要求爷爷告奶奶地托已经进了二团的师兄帮她检查一遍,却没想到他们一团上一辈的演员里竟也有会工尺谱的。

谢毓琼一时插不上话,找地方干脆拉了把椅子坐下,和王祺德一起听墙角偷师。

“戏曲艺术发展到今天啊,从梨园戏开始,到现在京昆越沪淮百花齐放,六百多年历史。表演上讲究‘唱念做打翻,手眼身法步’。你看,光这一个‘唱’,咱们就得学板腔、垫字和气口,再到咱们中国特有的记谱方式。”

这一段话说下来连气都不带喘的,听得王祺德在毓琼耳边啧啧感叹,“你说小魏他来申城干嘛,这口才就该留在京里当官的。”

办公室里的窗帘都拉着,日光透过蓝色绒面的窗帘布,把每个隔间的白桌面照得变了色。

魏姓老生手掌抚上灰蓝色的桌面,替学生拍起了一板三眼的调子,领着那孩子唱了一段。

这老生姓魏,名字略带些鬼魅,叫槐檀。毓琼仍在念戏校的时候就有幸和他合作几回。

如今进了团,平日唱戏,毓琼多是和魏槐檀搭档。两人一生一旦扛起了团里最有名气的几出大戏——《长生殿》、《梅陇镇》、《红鬃烈马》,常演常新。

魏槐檀跟学生讲得十分投入,虽听到开门声却没抬头,仍在替那孩子拍曲。

他是申城国粹艺术院前几年从北边挖来的名角儿,搁在如今同一辈的老生演员里头称得上数一数二。据说是因实在不耐烦北国艺里那些和官场间的弯弯绕绕,这才轻易被申城挖了墙角。

“毓琼下功了?”魏槐檀让身边的小学生收拾收拾东西可以准备走了,自己这才看向回办公室的两人。见到对面的提早收工的谢毓琼,显得有些惊讶。

谢毓琼是当下团里最用功的青年演员,一年365天,风霜雨雪皆阻挡不了她练功,否则和上一辈老生魏槐檀搭戏的机会也落不到她头上。

她笑了笑,点点头。

“团里其他领导都在外头开会,想下班就回吧,我跟门房说一声别记了。”魏槐檀嘴上没停,手上也没停,收拾东西的速度能压过西皮快板。

他这是赶着回家。

谢毓琼自然看在眼里。

“安安今天生日。”魏槐檀解释道。

他的儿子小名叫安安,今年应是十岁整。

照老规矩来说得要好好做一下生日。不过申城这边近来好像是越来越不看中这些纷繁冗杂的民俗,连团里以讨论孩子为乐的那几个演员都没注意到过这茬。

旁边的王祺德正揉着膝盖,如释重负地哼哼着,听到这句话倒是来了劲。

“记得你刚调来那年安安才这么一点大。”他拿手在桌角的高度上比划了一下,“前两天看到他都到我胸口了。”

魏槐檀也是个提起孩子收不住嘴的,眼看就要一脸笑意地和王祺德聊上。

毓琼想着还有事,赶紧开口,赶在魏槐檀说话之前把他噎了回去,“槐檀,李总让我们礼拜六去的时候唱一段《四郎探母》。”

“《坐宫》——听他言?”魏槐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话题果然被毓琼给岔开了。

“怎么?李总他们难道还知道这里头别的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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