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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再次回忆

宋槐十五岁之前妹妹未出生,她过着孤独的日子,老家在槐临。

槐林是个什么地方呢?非常典型的,被时代抛弃的,比乡镇大比城市小的县城,槐林靠山沿河,四季分明,空气干燥,属于典型的北方气候,它有逼仄的街巷,罩着层黄土一样的店面。尤其一入冬,猛烈刮着狂躁且含砂砾的风,陈旧街道边零零散散几家店铺放着上世纪初的伤感流行乐,结合天上雾霾,都给槐林添了些伤感底色。宋槐走在街道上,路过行人时会嗅到一种气味,发旧棉袄皮衣上的樟脑丸余味儿,相比店铺门面,地摊更多,各色各样的,卖二手烟酒,甚至投钱算命,萧瑟的北方县城,赶不上国家发展,个人命运重叠着,被滞留在过气的流行乐里。

宋槐家住一个小区,联排筒子楼,楼层没有刷漆,保留砖块原始颜色,走进去,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排列着十几个单间,门对门,脸对脸,人撞人,走廊昏暗,阴燥破旧,气味杂糅,家门口摆着很多东西,电饭锅,蒸锅,不锈钢脸盆,那种大红色的嫁妆,还有不用的衣柜电视柜床头柜,上面堆满各色纸箱子,有时还能停辆自行车,她睡简易钢丝床,卧室12平米。

母亲叫宋妍,宋槐随她姓,名字单取一个槐字。

宋槐真的像槐花一样野蛮生长,好养活,七扭八歪,结出的花也不喜庆,尝一口还有苦味。

宋槐不知道父亲叫什么,没人告过她,只记着他姓张,是广州十三行做服装的老板。

母亲宋妍和张老板没结婚,只拍过一张照,没去照相馆,是父亲用小城里罕见的数码相机拍下的。照片里宋妍抱着她,母女俩笑得都很开心,她特地换上最喜欢的那件蓬蓬裙,粉红色的,还有舞蹈鞋,扎两个小辫子,脸肉嘟嘟的,宋妍更是美得不可方物,明艳大方兼具侵略性。

父亲没和她拍过照,那会儿的她并不知道避嫌这两字,父亲好像很讨厌她,是真正的厌恶,因为母亲属于城里大佬的情妇,好听点叫第三者。

母亲天生丽质,美得像港圈女明星,也会招蜂引蝶,会说话会来事儿,更会撒娇,懂得如何拿捏男人,是她的杀手锏,她以此为傲。母亲也有工作,就是开麻将馆,小巷子深处那家,门面不大,左右挨着发廊和旅馆,里面四五桌,天花板悬挂几个灯泡就能拉下铁闸门开业,教人打麻将或者自己下场赌点钱,经常穿红色挂脖裙去,能赢不少,也可能是男人故意输给她。

小城镇流言蜚语多,母亲身上的唾沫星子从来没少过,她心大也不在乎。早出晚归的打麻将,或者出去逛街买新衣服,打折的包包。玩的花心太野,是大部分人对她的评价,她也没把心思挪一点到女儿身上,只是每月父亲往家里汇五千块钱,母亲会给宋槐二百块。

理由是母亲觉得一未成年小孩儿,用不着花那么多。小学倒还好,书本费不贵,宋槐也没物欲,放学路过小摊贩,从不会看一眼。她十二岁前,是自己养活自己,吃饭、睡觉、上下学都是一个人。

初中就不行了,除去每半年的学费外,还有练习册,校服钱和伙食费,尽管食堂饭不好吃,但钱收的也不少。每天下课教学楼孩子们蜂拥而上,比跑八百还快,宋槐抢不过他们,站在队伍末尾打饭,到她就没剩几个了,寡淡菜汤里是大白菜梆,漂浮一些肥肉沫,阿姨抬眼瞧她瘦小,估摸这姑娘饭量少,勺子舀米和菜再颠颠,递给她,一刷卡,五块六没了。

她曾跑到麻将馆找宋妍要钱,掀开橡胶门帘,踩上满地烟头,需忍受男人们噼里啪啦打麻将的声音,还有不怀好意的目光在她身体上下游离。

有些常打麻将的人会说,“呦,妍姐,你姑娘来找你了,快看看人家有啥事儿。”

“诶,还真别说啊,你姑娘那双眼睛,和你是真他妈像啊。”

宋妍的双眼不圆钝,略显狭长,眼角眼尾都尖,有点儿像某个香港女明星,好像叫关之琳。

宋妍坐收银台后面,研究刚买来的魂斗罗游戏机,薄眼皮一翻,开口问,“你怎么来了。”

“没钱了,”宋槐余光察觉出有不少人投过眼神,来看一出好戏,那时她还小,脸皮薄,只会把头低下,露出脖颈后凸出的骨,尽量大声说话:“妈,没钱吃饭了,饭卡还剩五十,食堂最便宜要七块......”

“你以为我就有钱了吗?”宋妍把游戏机一扔,“你就逼死我吧,哪天把我逼死连学都上不成,一天到晚的,不给家里贴补.....你倒好,反而天天找我伸手要钱,看我干什么?有本事你自己出去挣。”

实话不假,十二岁以后,母亲父亲关系变淡。街坊邻里常说,这是年老色衰被大佬抛弃了,可母亲是心气高的人,她总要出去应酬,打麻将,好找下一个养活家的男人,母亲把自己托付到未知的男人上,也把女儿交给邻居管。

邻居一家和母亲关系还算可以,虽然心里看不起,但面子上好歹能过去,对宋妍也没太苛刻。

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宋槐心思敏感,要观察别人一举一动,时刻准备讨好。邻居家孩子是上高中的男孩,个子特高,不苟言笑的好学生,宋槐不敢看他,在桌上把脸埋进碗里假装吃饭,碗里根本没多少吃的,她也不敢多夹,更不会把手伸长夹离她远的菜,哪怕很饿,很香。

她很羡慕邻居家儿子,因为邻居阿姨对他太好了,知道学校食堂不好吃,专门做顿饭让他回来吃,肉最大的排骨,没刺的鱼,全在他碗里。

她中午睡书房,就是在书柜旁边支一张可伸缩弹簧床,睡上去吱扭吱扭的响,那会屋里安静,她不敢多动、翻身,想上厕所也得憋着去学校。

冬天更难熬,大家的御寒措施是手套、围巾和耳罩,宋槐就一件冬季校服。别人问她,你不冷吗?她说不冷啊。那你可真抗冻呀,零下十几度诶...护手霜也没买,洗完手就疼,那种皮肤撕裂的感觉,干了就是几道血印子,还有摸起来粗糙的,一圈圈的白皮。

以及,她很瘦,像长不熟的豆芽菜,站在寒风里更似一根狗尾草。

母亲缺席,父亲也缺席了宋槐的人生,甚至以她为耻,父亲也说过,看到宋槐就像见了很污浊的产物。她也只与父亲见过几面而已。

慢慢的,母亲的麻将馆生意不行了,随着年代发展,国家明令禁止赌-钱,到最后干脆关门。加之母亲年岁渐长,难免有人老珠黄力不从心的时候,母亲打算把心放回肚子里,找个踏实男人过日子,她也把宋槐从邻居家招呼回来,偶尔过二人世界。

小镇的男人都有处-女情节,对母亲这样的二手货嗤之以鼻,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母亲是见过大世面的女人,挑挑拣拣就没适婚的男人了。她又开始打扮自己,用化妆品武装自己,底子好一打扮就水灵了,烈焰红唇,大眼睛会勾人。

本地正经男人不好找,母亲就找了个外地的,是在社区办公的崔明宇,每天管理那片治安、居民生活大小事,大部分时间坐办公室,中专生,有文化,那个年代中专毕业包分配,每月工资不少,缩衣减食正好养活她们两人。

以及逢年过节,单位都会发很多年货,人人有份,槐林百货购物卡,卡里有一千到两千不等,牛羊肉,猪肉,蜜饯干果肉脯,红富士,新鲜大橘子大橙子,巨峰葡萄,最大和乒乓球一样,还有东北一年一熟的大米,两袋子,顺便送对联鞭炮,基本不需要再添置东西。

母亲主动联系的崔明宇,两人一来二去,有点一拍即合的意思,崔明宇好像也找回点初恋又心动的感觉。

要不说知识使人进步,崔明宇不在乎母亲以前的身份。

母亲每天春光满面,特高兴,竟然一周七天,连续给宋槐做了六顿午饭,那是她第一次吃母亲的饭,常有的几道就是炒白菜,西红柿鸡蛋,还不错,母亲撑着桌子,勾起腿笑着说,妈妈要回归家庭,做个贤妻良母了,你和崔叔叔就是我人生的全部。

崔叔叔搬进她家住的那天,邻居还偷偷把门开条小缝看,楼上楼下也有很多议论的。

崔叔叔也不在意,笑着环视一圈,六十平米的老房子,客厅的电视柜上罩了层白色防尘布,镂空有花纹的,底下是饼干盒。客厅连接小晾台,台上摆着几盆君子兰,两间卧室,卧室中间是新修的厕所,餐厅就挤在客厅和卧室那块。

母亲挽上崔叔叔的手,带他进卧室,给他收拾行李,给他换衣服,把脱下来的扔进洗衣桶上。崔叔叔看见宋槐,先是很和善的打招呼,把刚买的烤肠给她手里,宋槐咬了一口,叫声崔叔叔好。他长得不算好看,但实在面善,眼尾眼角圆钝,眼睛不笑也是弯弯的,笑起来更是叫人害怕不起来。

宋槐与他没什么天然的距离感。

崔明宇下班接宋槐回家,那会儿她上高一,刚好十六岁,他会买路边烤串给她吃,叫她不要告诉你妈妈,只是有点奇怪,他会过问宋槐很隐私的事情,问小槐你来例假了么?

宋槐没多想,对他点头。

后来体检表出来,他也会过目,盯着三围那栏看,宋槐脸当时就红了,全身冒冷汗,劈手夺过体检表。

她开始畏惧崔叔叔,毕竟一个陌生的、毫无血缘关系的男人,会对你有多少好心呢。她对母亲坦白,母亲不信,说你太敏感了,他可是你叔叔,结婚后就是你爸爸了。

高一那年暑假,母亲再次怀孕了,崔叔叔很高兴,每月又给母亲不少钱花,母亲也不往外跑了,在家安心养胎。

宋槐有天学习完,去厕所洗澡,总觉得有双眼睛盯着自己看。

她们家是淋浴,也没帘子,和门只有几步远,她又脱完衣服寸缕不留。

宋槐心惊胆战的洗澡,左顾右盼的,水再烫,砸身上都没感觉。可怕什么来什么,洗过头发,冲干净身上的泡沫,门就忽然从外推开了。崔明宇站在洗手台那,和宋槐只有两步距离,他在看她的身体,一个十六岁、年轻的、没发育完全的身体。

那个眼神宋槐记一辈子,打量、审视、像针一样扎她身上,她当时就蒙了,大脑一片空白,脚下像生了根,腿软的走不动。

崔明宇笑着说,原来是小槐在洗澡啊,叔叔不知道你在,叔叔进来拿笤帚。宋槐眼眶被泪憋红了,唰一下蹲地上,躲在洗衣机后面,崔明宇还不依不饶走到洗衣机旁边,探着脑袋瞅宋槐,说你怕什么,叔叔拿个笤帚就走。

那可怕的气息在逼近,宋槐不敢看他,蹲着,双臂交叉,用仅存的壁垒,保护自己赤-裸的身体。

在那之后的几天,她整夜整夜的做噩梦,想起来就会哭很久。

宋槐申请了假期住校,再没见崔明宇一面,但事情没那么顺利。

崔宣出生后,她要去医院陪护刚顺产的母亲,去找护士,让崔宣排队洗澡。那是她第一次见婴儿,满脸皱纹的,几个巴掌大的孩子,且是和她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孩子六斤多点,各项指标正常,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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