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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她的歪理

宋槐换挡风玻璃温诚全程没看,他怕再两眼一黑,毕竟钱都交了货都到了。

干脆往马扎上一坐,翻翻跟进的助学项目,眼神一转又和昨天那小女孩儿对视,她蹲在玻璃门后,肢体全然防备姿态,可脸上又充满好奇,穿粉色小裙子,扎两绺狗尾巴草粗细的小辫,还摇摇晃晃。

他刚准备起身,小孩儿就跑了,像蛰伏的驯鹿听到狼群响动。

挪开眼,没再分心。

温诚大学本科是物理专业,可物理过于枯燥了,到研究生又跨考广告学,起初自己亲爹并不允许这样冒险,但他用实际行动证明这条路行得通。作为广告人,武能扛两个单反三脚架,文能手握笔杆写文案策划,理论上,广告学概论,品牌学,广告策划、实践上,市场营销、视觉设计和软件实操不在话下,可能归咎于有趣的灵魂,永远保持学习心,很强的数据洞察和分析能力,不过相对商业化广告,他更倾向于公益。

互联网,娱乐公司,mcn机构,兜兜转转,他最近在做奢侈品营销。

现在生活有一种被钱滋养出的雍容,体内的艺术细菌还在不断繁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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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宋槐动手能力很强,阿金就总笑眯眯的夸她,说比4s店还好。宋槐按步骤做完,掀开盖板,用玻璃刀沿旧玻璃切割边缘,分离车身与挡风,最后清洁,等阿金来,用玻璃胶换好新的。

要准备去休息了,宋槐猛地记起来,给他搬了只折叠椅,拖拽着推开门,放温诚腿边。半个字没说,想眼神示意他坐下,温诚却没看过来。

也不好意思打扰,装束体面的人与这里格格不入,目测一米八几的身高挤在角落,长腿分开屈起,左右胳膊肘架在膝盖上,眼睛盯着手机,眉间有些发紧。

“那个,”宋槐转身抽起纸杯,接了杯凉白开递到他眼前,“坐椅子吧。”

“谢谢。”

“我们老板很快就来。”

“嗯。”

温诚坐下,把水喝完,纸杯一揉扔装垃圾的箱子里。

两个人同时待着,让屋子变得窘迫狭小,陌生的空气中,宋槐抱着膝盖坐小马扎,视线与他的手腕齐平,他白色衬衫的袖口已经挽起,露出一截腕骨,冷色调皮肤,还散发一股好闻的香水味儿。

光线折进来,照在领带别着的那根胸针上,金光闪烁刺眼,宋槐偏头躲开。

她不知道那个是结领针。

“那个,”宋槐突然开口了,“温诚,麻烦你收收腿。”

他低头与她对上视线,再看越来越近的膝盖,说了句抱歉,侧过身体面朝门口,觉着不对,又问,“我没写信息,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是你朋友帮你写的,姓乔。”

“他还泄露我什么信息了。”温诚停下工作,回头看她。

“哦,我给你看,有表格。”

宋槐抬手够货架拿好表,递给他。

硬纸板上夹着几张表格,清晰明了写上日期,姓名,电话,购买汽配名称。温诚一目十行,原来这小破店还来过不少人,在表格最后几栏,他看到了自己名字,铅笔灰黑色笔迹,被剐蹭过的转折处模糊了,两个人的名字像坐标系一样用逗号括起来。

原来她叫宋槐,北宋的宋,槐花的槐。

“你每天洗几辆车?”他随意翻翻,薄而脆的纸刺啦刺啦响,“你还能做外卖?美团?”

“七八辆左右吧,主要是同城跑腿,有时候也送货。”

“叫什么名字。”

“你要下单么?”宋槐终于看到希望,假如这个月多赚一单,三四百块钱,月底不用饿肚子,能给妹妹买双新鞋,还有看中的新手机,一千八,照这么下去再攒半年不到就够买了,“领券有满减优惠,关注我们店铺,五元代金券,您看一下吧,沃尔沃的货全新正品,车翼,后视镜和摆臂,”

“不啊,只是问问,”他打断她,目光慢悠悠收回去,看着手机屏幕,语气大有看不起的架势,“我不可能在这儿买东西。”

宋槐眉梢下意识皱起。

心脏陡然皱缩,温诚像掐着她的血管,让她浑身不自在,双手默默攥紧衣服,看他在光下低垂的眼睫,纤长,浓密且翘,以及高挺的鼻梁,似乎每一寸皮肤肌理都在轻蔑她,不给她反驳的机会。

“我们店挺好的,”她仍在据理力争,“老板他经常让我结账的时候抹个零。”

“嗯,”他满不在乎的随口敷衍一个字,“好。”

她再怎么解释温诚也无动于衷,讨厌一个人很简单,看不起一个人也简单,他觉得磁场这个东西很奇妙,譬如宋槐这类奇葩,存在感极强。

“姐姐!”

崔宣两只小手拍门,她力气小,推不开。

“你妹妹?”他问。

“嗯。”

在宋槐准备起身开门前,温诚长臂一拽,已经让孩子进来了。小女孩大眼睛,鼻尖小巧,婴儿肥很明显,走路也不算很稳,余光中看到宋槐把孩子揽进怀里,悄悄问点什么。

小姑娘对她绽放笑颜,趁机捣蛋,小手快准狠抓掉她的发绳,她头发一散,温诚嗅到很劣质的香精洗发水味儿,他一抬眼,看见她笑着扎头发,略起皮的嘴唇咧着,眼睛弯弯的。

两人视线一对冲,又都挪开眼,宋槐立马收敛笑容,嘴唇抿成一条线。

温诚看到了她略微起皮的嘴唇,忽然觉得很难看,什么年代了,竟然有人这么不修边幅。

“姐姐,作业写完了,两页口算,一页应用题。”

“写完就对答案,去,拿答案,在桌子上,别把衫阿姨的杯子摔地下啊。”

孩子走了几分钟,又在门外敲玻璃,温诚给她开了门,垂眼扫见那小手费力的揪着两本花花绿绿的书,一本口算题卡,一本学前读物,配色插图都特丑。

温诚看宋槐脚尖有些外八的坐着,姿势很随便,脊背略微弓起,两手平摊那书,仔细检查作业,眉眼和洗车时同样专注。

不过说话也难得有了温度,失去锋利棱角,和小女孩儿头挨着头,口中念念有词,二十以内加减法,念题算答案,还告诉她以后该怎么做,记得写单位,不要粗心算错....到后来就滑稽的让他想笑。

“如果我被叶子割伤,会不会遇到菲力王子?”小姑娘这么问。

“所以睡美人告诉你,走路上要小心,别随便采花采草,这样才能避免遇到陌生人。”

妹妹明显失望了,“那丢了高跟鞋呢?”

“所以灰姑娘告诉你,不能丢三落四,不然行踪就被男人发现了。”宋槐抿抿嘴补充,“想成为公主,你需要战马,和宝剑。”

小姑娘撇撇嘴,“哦...”

温诚随意瞥她一眼,没忍住笑出声,在狭窄屋内格外突兀。

所以这叫什么狗屁逻辑?童话故事就这么教小姑娘的?安徒生听到棺材板能蹦跶三米高。

目光相对,宋槐定眼瞧着温诚,他眉目深邃长相正派,嘴角在光下微微扬起,但此类样貌搭配板正西装,竟然不协调。

因为那个笑容根本不友好,反正她怎么说,说什么,他都会笑话她,觉得她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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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诚不想再和她待一起了,推门进后院看看玻璃现货,忍着鼻腔刺激呆了几分钟,昨天那老板回来了,给他利索粘玻璃,手法娴熟的撕薄膜。宋槐也进来,手里拎着洗液和鹿皮布子,递给她老板。

工作交接完成,宋槐原路折回,微风乍起,她松垮的发丝不小心碰上温诚脖颈,就在那一瞬间,温诚清楚闻到她身上那股机油味儿,糅杂说香不香的清洁剂。

温诚皱了下眉,适逢光线垂落,他看到她头顶的一轮光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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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撰写文案时总会想破脑筋让句子更有创意,用比喻修辞,大概率会选通感,比方描述宋槐,温诚归纳几个词——汽油味,锋利,西伯利亚的寒风。

“她在这干多长时间。”他随口一问。

阿金给温诚仔细清理新挡风,灵活的转来绕去,边干活边说,“不出意外的话,就一直跟着我干了,不能老让她洗车,还得出去送个外卖啊,修车啥的,骑我电瓶车去。”

“还会修车?”温诚打眼望门口,确实停了辆电动车,和她一样破旧,苟延残喘的靠着角落那堵墙。

“对呀,不让平台抽成,自己配送,她一人干两人的活完全没问题,特别聪明,好多事儿上手就会,都不用我操心。”

温诚踱步走了走,又看到那小姑娘,于是偏头问,“这小女孩儿几岁了。”

“四岁?还是四岁半来着。”

“没上幼儿园吧。”

“是,没上呢,就姐姐每天教她,落不下的。”

当温诚再回头看玻璃后,小孩儿还是那副戒备模样,嘴嘟在玻璃上看他,不消片刻就被宋槐抱走了,两人一起消失在他的视线。

“应该上正规幼儿园,她姐不会教育,这么下去把孩子教坏了。”

阿金终于诧异的看向温诚,“没有吧,人家小学三年级水平,很聪明的。”

教育是只看一个孩子是否聪明?还有价值观和品德,她歪曲童话故事想传给孩子的道理,那小姑娘从观念就不对了,以后还怎么长成笔直大树,所以广义狭义上的腔调,她都偏离轨迹。

歪理邪说一大堆,一张平淡的冰块脸,还没有抗压能力,这种人在社会上混不好的。

宋槐也理解那笑的含义,只是没功夫和一个客人掰扯,她的妹妹她知道,她自己教,用不着外人操闲心,那些理论没错,人活在世上,不得露些刺才能保护自己么。

有些人的刺与生俱来不自知,有些人就必须自己长。

车玻璃一换,又和新买的别无二致,温诚去收银台缴费,和宋槐面对面,恰好小孩儿就在台上坐着,小腿晃悠悠荡,腮帮子鼓鼓囊囊塞根棒棒糖,两只圆眼睛盯着他。

“连洗车费用一起,打八折下来是...”宋槐熟练的点几下计算机,“五千八百七十,收您五千八就好,老板说你可以在平台下单防冻液,随便一款他买单,因为你消费够换一瓶,要么您自己来取,要么我给您送,”宋槐垂着眼,不愿再多看他,“下单收到货之后麻烦你给五星好评,最好在评论区晒图,谢谢。”

他声音冷冷的,“没时间来。”

“那我给您送到办公楼底下,要晚一些,具体几点不知道,”该写的写完了,宋槐不想抬头,依旧假装勾勾画画,“扫码刷卡还是现金。”

“扫码。”

宋槐把收款码往前一推,仍然没看他,低着头不知道写什么。

“...”温诚脸色不好看,盯了她几秒,强忍住不满,“嗯。”

付过钱刚准备走,他鬼使神差的从内衬口袋里掏出张名片,递给小女孩儿,“最近有助学计划,想上幼儿园随时给我打电话,自己保存好。”

正好还剩几张,顺手发出去算了,这种积阴德的好人好事,他倒从不觉得麻烦。

可惜他彻底猜错了,宋槐没从孩子手中抢名片,只余光淡淡扫过。巴掌大小的白色卡纸,写着他的电话名字和职位,附加一张养眼的彩色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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