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看,之前许多的疑问都有了答案。夜兹百姓不谈圣女,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敬重;目沙对那歌谣作反应,不是为了遮掩,而是为了保护;胡杨林中那些喊着“留下来”的跷奴,不是冒险求财的外人,而是一代代想要回归故土的人;梅喜不惜名声尽毁也要一次次地“伤害”梅令,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求救。
可问题又来了,那两个女店主为什么要掩盖梅喜发出的信息呢?
这时,江鱼恰巧赶来,手中举着一个残卷,道:“哥!桃花!有大发现!!!”
江鱼才一站定,就看见躺在地上的梅喜和一旁站着的两人,道:“啥情况?!她咋了?又死了?!”
刘桃花看了一眼梅喜,语气冷冷的,道:“她现在就是个活死人,用不了多久,她就真死了。她比梅令会好点吧。”
江鱼听得糊涂,这姐妹俩怎么又变成活死人了,还未及细想,突然想起自己在庙里找到的那本残卷,道:“差点忘了,你们快来看这个!”说着,便翻开残卷中的一页,上面写着“夜兹北迁,遇劲敌是为天意。贫瘠之上,遇干戈为生机。异命同根,一生则共生,一灭则共灭。”
莲溪道:“看来合古台的覆灭也并非偶然。”
突然,“嗖”的一声,三支弩箭齐发,直指三人。
莲溪眸光一闪,那三支弩箭便在半空折断,随后折扇从腰间飞出,引那暗处之人正面交锋。
对方一言不发,只见黑暗中时有银光破空,利器相击的声音不绝于耳。莲溪虽未亲自应战,但观他神色,比之他先前对付那群跷奴时,不费吹灰之力,如今这个,却是稍微认真了一些,足可见此人法力不弱。
方才刘桃花还没来得及说出梅喜身中何蛊,就被江鱼打断了,兜了这么大一圈,终于是把这所有的事情都串联到一起。
真想不到,他竟然能藏的这么深。
刘桃花也不拐弯抹角,道:“你还要继续打下去吗?赤禾将军。”
听她这么一喊,黑暗之中,扇器相击之声,戛然而止。
一人从黑暗中走出,却是火木。
刘桃花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只觉自己太傻,“火木”与“赤禾”,早该想到的。
如果先前还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赤禾,那么再知晓梅喜所中的蛊是什么,以及梅喜笔录中所记载的关于梅喜与赤禾的种种,一切都说得通了。
刘桃花道:“你给梅喜所下的蛊是你们合古台的秘术同命蛊吧。”
赤禾攥紧了拳头,没有出声。
刘桃花接着道:“在你们合古台先代某位巫师发明了一种蛊,可让人起死回生,但此蛊要求极为严苛,且风险极大,多少年来也没人敢轻易尝试。同命蛊,需以血脉至亲为引,以活人精血滋养魂灵,以命换命,人死复生。同命蛊顾名思义,不仅需要受蛊人与被救者同命双生,下蛊人也要有足够长的寿命来等待,可谓是将三个人的性命捆绑在了一起。”
人之寿命,不过几十载,恐怕还没等到人活过来,下蛊的人就先死了,赤禾飞升成神,寿岁漫长,正好具备这个条件。他与梅令一心想两族修好,但他的理念并没有在合古台内部受到多少支持。神明飞升之后,不可再介入前尘,这是为了不破坏三界有序的发展。于是,他便借机劝梅令修道成仙,但梅令拒绝了他。
没多久,当初那些反对赤禾的人便趁机发动战争,致使梅令战死。他心中有愧,又因她说不愿成神,便想到了同命蛊。他从未见过梅喜,只知梅令对妹妹的爱重,却不知妹妹亦是如此。故而在梅喜杀死了梅令生前的亲随及国师后,赤禾更加坚定了想要用同命蛊救活梅令的想法。
赤禾便将一切都嫁祸到梅喜身上,封闭夜兹,让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以蛊控制,而非法术。既可以躲避世人眼线,亦可躲避天庭追查,独善其身。
赤禾初出茅庐,要想修的强大的法术并非易事,他精设此局,已耗费良多。怎料,合古台突发洪水,一夕覆灭,他分身乏术,只能看着故国覆灭而无所作为。
刘桃花道:“不知我说的可对?赤禾将军。”
赤禾听后,紧闭双眼,仰天长叹,苦笑一声,道:“你们是如何认出我的?”
莲溪道:“初见你时,你的额头虽有诺巴,但你的身上却没有沙岚草的香味。因夜兹人人都有诺巴,空气中的沙岚草香为你打了掩护。如今看来,你想救国而未成,即便假扮夜兹人也不会做全套。还有上弦月祭祀,在那样重要的日子里,你却中途离场,这很难不让人怀疑。”
赤禾自嘲般笑了声,道:“想不到我筹谋百年,终是功亏一篑,但我不后悔!”他看向躺在地上的梅喜,眼含怨恨,道,“是她对不起梅令!我不后悔!”
莲溪道:“有些事你必须要知道。”
赤禾道:“你什么意思?”
莲溪道:“你以为梅喜杀了梅令的手下,还夺了她的眼睛,是因为她们双生子的身份心生怨恨。恰恰相反,她们姐妹二人的感情无比坚韧,她杀了那些人是因为他们早已暗中投靠合古台,背叛了梅令。你说梅令不愿成神,她就真的成不了神吗?”
赤禾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莲溪将那残卷丢到他跟前,道:“你故意让我们听到的那首自编歌谣中说‘双生弃,双生泣,夜兹危矣。’你看看那残卷所写,究竟是双生圣女使其危,还是你的所言所行使其危。”
赤禾捡起残卷,看过之后,瞳孔骤然收缩,残卷从他手中掉落,他无力地跪倒在地上,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坍塌。
夜兹与合古台虽是信仰上的天敌,但当夜兹踏上这片土地开始,他们两族之间的命运就已经锁在了一起。虽是天敌,但并非不可相和,一片土地的发展,也并非靠一族之力就能成功。正因他们命运相连,在百年的竞争与斗争中,让这片贫瘠的荒漠有了生机,并从部落发展成国家。若非如此,任意一方,早在百年的争斗中覆灭了。
赤禾设法将夜兹封闭,已是变相将夜兹带向灭亡,夜兹不在,与之相连的合古台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赤禾猛地朝天怒吼一声,这一声吼,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一心坚持要做的事情,终于成为了一场愚不可及的笑话。
他与梅令一生所求不过是两族修好,到头来亲手将这个愿望粉碎湮灭。
江鱼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不是滋味,但有件事又不得不做,道:“梅令在哪?”
赤禾拿出一个锦袋,一道白光闪出,肉身完好,相态平和的梅令出现在眼前。
江鱼将梅令与梅喜放在一处,或许是她们心有感应,才一接触,她们的身上就散发出一道柔和的光,她们在这束光中渐渐消散,各化作一点星光融合在一起,化为了一株沙岚草。
恰在此时,天光破晓,第一缕阳光洒在了那株沙岚草上,开出了火一般热烈的花。
远处,有一人从逆光中缓缓走来,走近一看,那是个一身白色道袍,手持拐杖,走起路来晃晃悠悠,十分滑稽的老头。他神采奕奕,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灵光,那是神才有的光芒。
那老头缓步走上前,朝三人微一欠身,道:“吾乃陶仲,是天帝部下的监察官。”他看到了地上的赤禾,又道,“此次多亏几位小友破获夜兹奇案,帝君不胜感激。”
莲溪“哦?”了一声,道:“既然不胜感激,那不知你们那位帝君可有什么奖赏?”
陶仲一时语塞,琢磨片刻,道:“如今三界皆知天稷榜现世,天榜既出,必有奇人破获奇案。三位天资卓绝,定是被天榜选中的命定之人,他日必是前途无量,帝君又如何能左右得了呢。”
江鱼冷哼一声,从莲溪身后走上前来,道:“那你,是要将他带走了?”
陶仲道:“赤禾乃是我天界之人,自然该由我来带走。”
江鱼又看了眼已无生念的赤禾,摆了摆手,道:“带走吧。”
赤禾望着那株沙岚草,神色复杂,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是死是活也无关紧要。
曾经的坚持与后来的念想,一团火,燃烧,熄灭,冷却,成冰。
他动了动唇,似是有许多话想说,但还是算了吧。
陶仲一听,二话不说就掏出一副捆仙锁,将赤禾五花大绑,“嘿呦”一声,扛上肩头。
刘桃花一惊,真不愧是神仙啊,拄着拐棍,肩上还能毫不费力地抗个人。
陶仲走了两步,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枚印章,在墙上印了一下,上面刻着“屁股后面收摊,也不轻松”。
刘桃花:“......”
莲溪:“......”
江鱼:“......”
陶仲走了,一切归于平静,刘桃花忽然想到了什么,飞奔出门,莲溪与江鱼见状,也紧随其后。
果然,当他们再次走上街头,昔日繁华热闹的都城,转瞬间就变成了一片废墟,大街上空无一人,只余残垣破壁和无尽的荒凉。
这时,曼罗羡与巫塔丽突然出现,她们看着眼前的景象,一时悲从中来,但又似乎早已知晓了这样的结局,无声地流着泪。
刘桃花走上前去,道:“她们姐妹已经化作一株沙岚草,永远在一起了。”
二人闻言,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终是难再压抑情绪,抱头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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