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邺城的过程中,虞临一改之前日夜兼程的做法。
平时可以直接翻越的崎岖山峦,他优哉游哉地选择花时间去绕开。
遇上沁凉湍急的河流,或是幽深邃远的湖泊,他便就地伐木为舟,无楫而泛。
偶尔还就地取材制成鱼竿,坐于扁舟上垂钓一番。
期间不时遇到一些藏身山中避难的流民,他通常只在暗中观察一阵对方的种田方式、作为日后参考后,就安静离去,并未打扰。
他难得有些偷懒地想,要是在自己抵达邺城之前,官渡战役已经决出胜负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友人们曾一致断定,这场战役不可能过于持久。
尤其曹军兵少,不堪长期消耗,至多能支撑满一年。
虞临并不了解双方很是豪华的谋士武将阵容,因此并未参与友人们唇枪舌剑式的友好讨论。
不过,单从他最为关注的种植方面分析,他也十分赞同这个观点。
参考过近年来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大小战事,在双方皆都全军而出、势要一决胜负的情况下,能打成持久战的可能性堪称微乎其微。
不因别的,单是粮草供应,就不可为长久计。
按照虞临的观察和计算,一位年轻军士所需的口粮约为每月四斛,这还不包括兵器和衣物等损耗物——况且被征入行伍之中的这些寻常兵卒,原本多是躬耕田野的田父。
田地被大量荒废,最重要的人口则在一场场战事中被飞快损耗,此消彼长下,粮草耗尽的那天可谓近在眼前。
袁绍横据河北四州,可谓沃野千里,兵多将广;又有着四世三公的显赫家世,袁氏门生故吏遍天下,无数士人归心,经营冀州不过短短数年,其麾下已是智士悍将如云;再观其先反客为主、逼走韩馥,后先连击破黑山军、公孙瓒势力一统河北的魄力,可见自身能力不俗。
虞临最初在各州百姓或士人口中听闻这位袁大将军英明神武的事迹时,从各项硬实力判断,都很难不认为他是胜券在握的那一方——甚至不需要实战阴谋规矩,只要将经济差进一步拉大,就能将各方各面都略逊一筹的曹操军不攻自破。
想输比想赢要难。
唯独在荆州时,从诸葛亮他们处听到了反对意见。
在几人讨论得热火朝天时,虞临便安安静静地听着,记下关键信息。
在这种信息传递极为落后的年代,他能依赖的就是这些消息灵通、渠道多样的世家子弟了。
他并未将友人们对袁绍性格上“优柔寡断”、“多谋不决”、“迟而多疑”等主观意见十足的评语放在心上,只一心关注客观事实。
当听到袁绍以孝闻名天下,袁绍曾屠城扬威时,他不禁皱了皱眉,将对方的顺位往下大幅降低;当知晓袁绍麾下几乎无人出身寒微、具是名流豪士时,心情倒是毫无波澜;可在听闻对方跨有四州后,竟然豪爽到令三子一甥各据一州之地时,他便只觉得荒诞离奇。
这是还没当上皇帝,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玩起了分封制?
但凡稍微想想这种家族企业在管理和权力交替方面的弊端,都让他敬谢不敏。
或许是袁绍对自身的寿数信心十足,觉得只要自己活着一天,底下诸子就不敢轻举妄动。
虞临可不会这么乐观。
要不是留给他的选择实在不多了……
他面上不显,赶路的步调却已经悄然变得沉重,愈发消极怠工。
等抵达邺城,已是近二十天后的事了。
或许是袁军对自身实力的自傲,又或是因邺城距前线官渡尚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伫立于眼前的这座城池,并未似广陵城那样进入高度戒严状态。
纵然有众多铁铠凛凛的士兵镇守于城墙内外,但不论是大敞的城门,还是神态轻松的商贾,亦或是等待进城的漫长车列,都无不代表着邺这座城市仍从容地允许多数黎民的进出。
虞临并不急于入城。
人群的熙攘如潮水推涌而来,他静静立于进城的队列另一侧,未掀幕离,而是无声地透着薄蒙灰雾,抬眼仔细观察着这座城市。
邺初属魏国,后为魏郡郡治,冀州州治则一直是常山。
魏郡于富庶的冀州而言不过算是中等,邺城作为其治所,自然谈不上有多宏伟壮丽。
直到董卓乱政,冀州刺史韩馥或许是为了响应关东联军,才将州治特意迁到了邺城。袁绍则是在迫使韩馥退位让贤后,出于各方各面的考虑,选择延续了这点。
之后的这近十年时间里,则是连年战事、疲于四处征战,缺少投入建设城池的财力人力与精力,便让邺城一直得不到修缮的时机。
平心而论,作为河北霸主势力的中心,邺城呈现于前的规模非但称不上宏伟壮大,甚至比不过刘表所治之襄阳城,显得有些不起眼了。
袁绍能分清轻重缓急、不急于享乐这点,倒是颇让虞临满意,对这位糊涂的冀州主的印象也稍微提升了些许。
他远离人群,怡然自得地围着这座不大不小的城市漫步一周,很快完成巡视。
这略显陈旧的城墙东西向约七里,南北稍短一些,最多四里出头……
虞临凝神计算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他看了一眼。
只见一名瘦削老翁担着两只硕大的陶缸、气喘如牛,身形都因过度使力而呈别扭的歪斜,却还咬牙坚持。
对方并不像做惯农活的,无论是狼狈时也注意体态的本能,还是生疏的挑缸举动,都证明对方应该是落魄士家出身。
紧跟在老翁身畔的,则是一名脸上满是脏灰的年轻妇人。
她身上的衣裙不似寻常贫家女的短劲利落,而是肥大得显不出任何轮廓,缝补的痕迹却很利落。
灰扑扑的,看上去更像是瘦弱男子。
对在乱世里不幸有几分姿色、却不得亲族庇护,自身还需扶老携幼的妇人而言,那些强壮的流民群体是绝对不能接近的。
为了避免引起注意,她不但用土灰将脸弄得脏兮兮的,再套上男子穿的旧袍子盖住身形,只是背上那熟睡的幼子,却还是多少揭露了她女子的身份。
她也顾不上这么多。
老汉很是吃力地挑着水时,她丝毫未闲着,手里吃力地推着因一些大小的破陶碗而沉重不堪的鹿车,瘦削的身上还背着个正熟睡的稚童。
显然,他们做的是卖水给城外等待进城的人群的辛苦生意。
她本正埋头,脸因憋气而发红,卖力推着沉甸甸的鹿车,却还不失敏锐。
似是捕捉到了虞临未加掩饰的打量,她警惕地抬眼,四处梭巡一圈,看见孤身立于不远处的虞临后,浑身都因紧张而绷直了。
在下一刻,她那宛如惊弓之鸟的视线就落到了幕离下若隐若现的眉眼上。
不过片刻后,她就松了屏住的那口气,身体也显而易见地松懈了下来。
但这口气,很快就随着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幕被再度提起来了。
“阿翁当心!”
看着不堪重负,陡然往后栽倒的年迈父亲,她绝望地叫了出声:“阿翁——”
她根本没来得及甩开压得手上血泡发疼的横木条、再扑上去扶住父亲,眼前蓦地就像刮起了一阵风。
只是一晃眼的功夫,她那惊魂未定的阿父就被一人稳稳地扶住了。
不光如此,连那叫壮汉用双肩都挑得很是吃力、也叫阿父难受不堪的重担,也叫对方轻描淡写地接过。
她呆呆地眨了眨眼,一时间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这……
不过她也无暇多想这一幕有难以置信,当场就要跪下,冲虞临一番千恩万谢。
她心里清楚,若非对方心善,方才那场意外的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不但辛苦从城中井里等了许久才打好,又专程挑来的水要洒一地,家里仅剩的两口大陶缸也不可能保住。
最叫她心惊肉跳的,还是阿父——若当时真栽倒在碎陶中,必受重创。
虞临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睡得很不安稳、随时都要苏醒的幼崽,沉声道:“不必。”
他语调平稳冷静,不含喜怒,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威严。
叫父女二人同时僵住,不敢动弹。
即便接下来这位容仪非凡的恩人,旁若无人地将两口硕缸压在了本就沉重的板车上,又动作很快地对车轮毂做了点什么……他们也只是一边瞪大眼睛,一边欲言又止。
虞临微微歪头,看向不知道为什么还愣着不动的他们。
他虽然不解他们为什么拖拖拉拉,但还是提醒:“坐。”
二人满头雾水,但对视一眼后,还是默默照做。
鹿车本就窄小,如今二人又带个稚子与货物同坐以上,更是拥挤不堪。
不过,父女二人在意的也根本不是是否舒适的问题:叫他们提心吊胆的,是这破旧车驾仿佛随时都会不堪重负,轰然倒塌。
不论恩公是想做什么,总不可能是要纡尊降贵去推车罢。
这么多重物一道堆上去,加上那年久失修、推着更加费劲的车轮,少说也得两个,不,甚至三个壮汉一同使力才——
他们正胡思乱想着,下一刻,身下的板车就被轻而易举地推动了。
不。
是突然来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推力,险些将二人直接甩飞出去!
他们惊魂未定地放软了腰杆,难以置信地看向彼此,又看向举千钧若轻鸿的恩公。
这是什么?
前一刻还宛如垂暮老朽的鹿车到了恩公手里,却似骤然焕发出了从未有过的生命力,轻捷迅疾,载着诸多重物风驰电掣。
他们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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