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皇上昨儿半夜闭得眼。
病来如山倒,自从上回在地牢探望完前太子后,皇上便一病不起,之前埋在骨子里的那些个病根一个接着一个地冒了出来,身体再也不如从前,本已卧床不起了,谁知前太子在被押送的路途中写下了血书,接着一头撞死在了石头上。
人人都道皇权下亲情单薄如纸,可为人父,又怎能当真做到无情无义,想起襁褓中的前太子,一双眼睛清澈透亮,看着自己咯咯直笑,学会说话第一声唤的便是‘父皇’二字,后来为何会走到今日的地步,除了他母亲的教导,到底是这江山的位置让前太子蒙蔽了心智,父子俩渐行渐远,人老了,除了江山地位之外,也开始眷念起了亲情。
前太子的那一封血书,对皇上打击不小,躺在床上,再也起不来了。
明日便是皇太孙大婚,被喜气一冲,皇上夜里难得有了几分精神,睡不着要刘昆扶他起来,几日都没怎么进食,这会倒忽然有了食欲,想吃点大鱼大肉,刘昆赶紧让人去置办。
膳食张罗好,皇上用了半碗粥,吃了不少鱼片,还小酌了一杯,面色红润,丝毫没有困意,夜深人静,开始回顾起了自己这一生,问刘昆,“你跟了朕一辈子,可后悔过?”
刘昆慌忙摇头,“奴才能在陛下跟前伺候,是奴才的福气。”
皇上叹息了一声,“你啊,就是个死心眼儿,但凡活泛一些,如今也是身居高位,儿孙满堂了。”
刘昆道:“奴才这条命是陛下捡回来的,若非陛下,奴才早就成了阴曹地府里的一缕冤魂,奴才一点都不后悔,跟着陛下享受富贵,不知令多少人羡慕,奴才的福气厚着呢,都是陛下赏赐的。”
“朕还能赏赐福泽了。”皇上笑了一声,“你这张嘴,这些年朕还真离不得。”顿了顿,又道:“这几日朕时常梦到念儿,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朕怎么劝说都不听,她是不是还在怨恨朕.”
刘昆忙道:“陛下这是心里念着娘娘,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所有人都不知道,只有刘昆清楚,早在皇上登基之时,便悄悄追封了周娘子谢念为皇后。
是以,无论太子如何周家娘子求取公主封号,陛下都没有答应。
“朕怎能不念她。”
这辈子他为了坐上这个位置对不起的人实在太多,可最让他愧疚放不下的只有谢念。生没能给她一天优渥的日子,死后不能公开给她一个名分,终究成了心头一道无法释怀的结,带着这样的遗憾,他哪里有脸去地下见她,即便她不责备自己,自己又怎会安宁,“你找个时机,让她归宗吧,告诉这天下,她是朕的第一位皇后。”
刘昆躬身点头,“奴才明白。”
“至于太子的身份,养子也好,义子也好,他都是朕的儿子。”几杯酒下肚,皇上的眼皮子慢慢地疲惫了起来,“杨家,朕给的不少了,这些年朕为了杀皇后元氏的风头,独宠她贵妃,她虽没得名,享受的一切却比皇后还要丰厚,朕都到了这个岁数,她又何必执着于皇后之位?人性贪恋,给多了便是祸,元氏便是个例子。”
刘昆认认真真地听着。
“若朕熬不过今夜,先停丧不发,封闭消息,待皇太孙大婚后,后日午时再敲丧钟。”
皇室子孙单薄,一年守孝,耽搁不起啊.
“陛下万岁之身,必能撑住,待皇太孙大婚,再过上一年,陛下还能瞧见小重孙。”
他倒是想再多活几年,看着太子登基,周家子嗣兴旺,天下稳定,可多活了几年又如何,这天下江山,何时又稳定过。
话音刚落,外面的太监便进来禀报道:“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自从太子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后,只在最初问了那句,“她是谁。”之后再也没有问过皇上关于自己身世的话。但待皇上他依旧如从前,该尽的孝心半点没有懈怠,皇上病倒后,太子早晚都会来一次,今日皇太孙大婚,过来得晚,听说皇上还没睡下后,这才让人进来通传。
进去后,见皇上还坐在软榻上,跟前摆了一桌的酒菜,微微一愣,“父皇今日身子好些了?”
皇上强撑起精神,让刘昆给太子添了一副碗筷和酒杯,“咱们父子俩好久没饮过酒了,记得当年在战场上,望着对岸的江河,你我手提酒囊,敬天地敬亡魂,把这天下踩在脚下,势在必得,何其壮哉,如今.”抬头看着跟前的太子,风骨犹存,可那额头和眼角,也布上了细细的褶皱,叹道:“你也老了,朕的孙儿都娶亲了,朕又怎能不服老.”
太子见他又提起了酒壶,劝道:“父皇正
在用药,小酌两杯便可,当心身子。”
皇上却没听劝,定定地看着太子道:“朕不能陪着你走完这条路,余下的路,还有朕打下来的江山,就交给你了。”
太子心头一跳,“父皇身子很快便会好”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早就问过太医,撑不过几日,如今能坐在这儿,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摇头道:“我要去见你母亲了。”
太子喉咙轻轻一滚,没有发话。
“朕知你心头怨朕,替你母亲不平,朕又何尝心安过一日,你母亲嫁给我之后从未抱怨过,哪怕吃不饱饭,也是一副笑颜,他在我面前永远都在笑,唯有最后看了你一眼后,流了泪。”酒入喉,上了头,皇上突然埋头声音哽咽,“我对不起她”
这一埋头,便再也没抬起来,脑袋缓缓地歪向一边,倒下去的瞬间,太子扑过去,及时伸手托住了他,失声道了一句,“父亲。”
刘昆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哭喊道:“陛下.”
太医进来,人早就咽了气,再尽力也没有回天之术。
刘昆宣读了皇上的遗愿,后半夜太子便招来了谢劭,让他带人亲自把皇帝的寝宫围了起来,谁也不让进。
一直守到凌晨,裴卿过来换班,谢劭才得以歇息。
东宫那头丝毫不知消息,热闹继续。
皇家的亲事讲究多,天刚亮明婉柔便从明家出发,跪天地,跪太庙,一套规矩下来,黄昏时才进了洞房,坐上喜床,又是一番新的折腾,合卺酒,结发……完事后,天色已经黑透,屋里点满了手臂粗的红烛。
管事嬷嬷和退去,身边的婢女这才拿走明婉柔手里的团扇,凤冠上的流苏海珠挡住了面孔,还是瞧不清楚人,周邝走过去同她一道坐上了婚床,侧身问道:“累吗?”
越是到这时候越紧张,明婉柔一晃头,流苏珠子噼里啪啦直响,“不累。”
周邝伸出手,手指头轻轻地拨开挡住她面容的流苏,明婉柔下意识往后一缩,抬眸朝他望来,眼里带着防备,又怯又羞,由着他把海珠流苏搭在了凤冠上,费力回忆嬷嬷交代的新婚夜事宜,起身诚恳地对皇太孙道:“臣妾替殿下更衣吧。”
周邝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穿成这样,怎么替我更衣。”
明婉柔一愣,“那”
“你先过来,我替你脱了,你再帮我脱。”
乍一听这话有些不对,可细一想,似乎也没什么毛病,嬷嬷交代了自己替太孙更衣,但也没说太孙不能替她更衣。
丫鬟被周邝打发了出去,自己头上的凤冠确实也拆不下来,明婉柔乖乖地走过去坐在他身旁,把头往他跟前一凑,“有劳殿下了。”
周邝头一回触碰小娘子的发钗,见那玉簪金珠卡在发丝上,珠光宝气,晔晔照人,柔美又精致,一时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端详了一阵才抬手。
生怕扯到了她头发,折腾了半天,还没把凤冠取下来,小娘子没发话,他自己先急了起来,索性一把把人抱在了膝上趴着,“你先且趴一会儿,很快了。”
明婉柔被他按在怀里,脸朝下,鼻子险些都堵住了,不得已双手撑起下颚,“不着急,殿下慢慢拆。”
片刻后,热热的呼吸透过红火的婚服上,慢慢地浸在了皮肤上,周邝心口一股燥热,越来越着急,一副凤冠取下来,手都有些抖了,“好了,你起来,我替你脱身。”
本以为那凤冠已经是最麻烦的东西了,谁知到了婚服,一排盘扣,卡得死死的,再也没了耐心,取了桌上适才两人结发用过的剪子,盘扣上的海珠也不要了,一剪刀剪下去,明婉柔大惊失色,“殿下,珠子”
婚服是太子妃让宫人赶出来的,每一颗珠子都是精挑细选,这一剪刀下来,少说掉了有十几颗。
得多少银钱。
“不要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哪里还有功夫去顾忌那劳什子海珠。
本还打算等小娘子替自己更衣,这一来,也没了兴致,自个儿三两下退了婚服,同明婉柔一样,只留了里头雪色的里衣。
接下来干什么呢
突然想了起来,“殿下不用出去招待宾客?”按嬷嬷所说,她该先去沐浴,然后等殿下招待完宾客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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