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铺天盖地的疼痛席卷而来,再也没有喘息的间隙,温殊色周身是汗,神智散乱,连身边有谁都不清楚,更不知门外之人,在无边的苦海里挣扎,心中默默数着时辰,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煎熬之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缟仙。”
熟悉的声音,恍如做梦一般,散去的神智慢慢被拉回来,疼痛更为清晰。
祥云听到这一声,都快哭出来了,跪在床边,捏住温殊色的手,激动地道:“姑爷回来了,娘子,姑爷回来了,娘子再坚持一阵.”
不是梦吗。
一股撕破骨髓的痛楚从腹部袭来,温殊色疼得脸色发白,稳婆见时辰差不多了,赶紧道:“少夫人,很快了,先慢慢用力,不着急,跟着老妇一道调节气息.”
稳婆是二夫人从皇后那求来的,接生经验丰富,经手的产妇事后不用吃什么苦。
可再好的经验,还是得靠自己闯过那道鬼门关。
虽隔了一道门,但里面的痛苦挣扎,外面都能听得清楚,门外三人谁也没有说话。
二夫人一口气屏住,险些憋岔了气,一侧目,便见门前的谢劭,笔挺地站在那,一双手指握拳,手背蹦出了青筋,上半身隐入了光影之中,被夜色遮住,看不清他神色,想必也在紧张。
二夫人想缓解一下,主动问他:“何时回来的?”
谢劭立在那动也不动,也没答,似是没听见一般。
二夫人吸了一口气,没再开口,转身吩咐丫鬟,“替公子去取一件干净的披风来。”
夜色寂静了片刻,一道响亮的哭啼声从屋内传来,二夫人和明婉柔一口气松下来,身子都软了。
门扇从里被打开,明婉柔抢先问,“是小公子还是小娘子?”
“回太子妃,是位小公子。”
明婉柔脸上明显地露出了失落。
儿媳妇没了。
晴姑姑抬头看向堵在门口周身紧绷的谢劭,蹲了一礼,笑着道:“恭喜三公子,少夫人母子平安,进去瞧瞧吧。”
谢劭立在那却迟迟没有动静。
门扇打开后,里头的灯火溢出来,这才照清了那张脸,神色憔悴却暗藏着激动,眼眶内布了薄薄一层水雾,早已红成了一片。
从离开的那一刻起,每日都在思念。
小娘子的容颜,小娘子的笑,夜深人静之时,便是蚀骨的思念,熬过了冬季,熬过了春季,日子一日一日地生生熬了过去。
战争结束,来不及卸下盔甲,一路快马加鞭,奔着小娘子的方向归去,只为早些见到她,然而到了跟前,这一道门槛,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跨进去了。
亏欠和心疼,让他迈不动双脚。
怀胎十月,他没有一日陪在她身边,作为孩子的父亲,她的夫君,他没有尽到半点照顾之责。
他没脸进去,不知道该以何颜面去面对她。
丫鬟匆匆取来了披风。
二夫人接过,罩在了他身上,拉紧系带,“一身尘土,别进去染了母子俩,抱孩子之前,记得先净手。”抬头看了他一眼,催促道:“进去吧,好在赶上了,要没赶上,看殊色怎么骂你。”
她该骂。
谢劭终于抬步,跨了进去,缓缓地绕过披风,婴孩的哭啼声还在继续,一声一声地扯着人心,期盼又小心翼翼。
以至于不敢轻易抬头去看。
刚绕过屏风,晴姑姑便端了盆水来,“公子,先净手吧。”
“好。”转头把手中的卷帙先递给了祥云。
知道对面的小娘子已经看到自己了,心脏狂跳,眼皮也在打颤,强装镇定地埋头在盆里把一双手洗净,再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布巾擦干。
又掖了掖披风的领口,收拾妥当了才转过头,抬眸看向躺在床上的小娘子。
时隔了几个季节。
触碰到那双眸子的瞬间,喉咙如同刀割一般,一双眼睛模糊朦胧,半刻才扯起了唇,哑声道:“我回来了,缟仙。”
从他一进来,温殊色便一直在看着他了。
不知道分开了多久。
起初还能记得日子,后来一双手数不过来了,便也懒得记得。
如今那道身影,像是一眨眼,又像是隔了好几个春秋。
等他抬起头,向她瞧来之后,两行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心口发紧,绷得难受,心头的思恋也好,苦楚也好,此时都化作了一股委屈,紧紧地抿住唇,不敢再看他,只好偏过头去。
脚步声渐渐靠近,停在了她的床边。
余光瞟见他蹲了下来。
片刻后垂在被褥上的手,突然被一道微凉的温度轻轻碰了一下,久违的触感,熟悉又陌生,像是投进湖面的一颗石子,搅动了等候春风的一汪春水,心脏一梗,又酸又疼,眼泪再次落了下来。
她没躲开,那只手掌便试探地往前,慢慢地裹住了她的掌心,一点一点地用力,到最后紧紧相握。
又柔又软的触感,顷刻之间融化了人心,指腹一下一下地蹭着她的手背,似乎此时才终于有了实感。
他回到了小娘子的身边。
鼻尖的酸楚袭来,及时埋下头去,挡住了眸子里的泪,再次致歉,“温二,对不起。”
他很想她。
每时每刻都在想。
温殊色转过头,看着他伏在自己的身边,怀胎十月,没有夫君陪她待产,她是觉得委屈,可如今他道歉了,她又心疼了,抹了脸上的泪痕,柔声道:“回来了就好。”
待心头的疼痛过去,谢劭才抬头,目光小心翼翼地看向床上虚弱的小娘子,从她的眸子里找回了曾经的熟悉,眼底的思恋才尽情地释放了出来。
“是不是丑了?”见他盯着自己,温殊色目光躲闪,后期吃得多,感觉自个儿是胖了一圈,她都不敢照镜子,
谢劭摇头,“好看。”
“这还叫好看。”自从怀孕后,她便再也没有用过脂膏,也没擦过胭脂水粉,此时周身疲惫,脸上怕是半点血色也没了吧。
“好看。”谢劭重复了一遍,伸手把她黏在额头的头发拂开,手指头碰到了她的脸侧,再也不想挪开,满眼都是心疼,“娘子受苦了。”
确实很苦,太痛了。
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往日一身的细皮嫩肉,那张脸比小娘子还要白净,如今竟也染了风霜,黑了一些,眸子里的懒散褪尽,透出了坚毅。
比之前成熟了不少。
注视片刻,微妙的陌生感,竟让她生出了奇妙的羞涩,避开他目光,低喃道:“那你以后对我好点。”
“嗯。”她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命都能给她。
晴姑姑见两人平复了一些,才同稳婆使了个眼色,让她把孩子抱上前。
小团子已经没再哭了。
睁着一双眼睛,左
转右转,安静地吸着自己的嘴巴,模样尤其讨人喜,稳婆抱着上前,笑着恭喜,“三公子回来得正好,瞧瞧,小少爷长得真俊。”说着便要把怀里的孩子递给他。
谢劭愣了愣,慌忙起身,颇有些手足无措。
稳婆一笑,“头一回当父亲,都是如此,不用怕,三公子像老妇这样,抱在怀里便是。”
谢劭紧张地伸出手,还是有些忐忑。
在河西河北的这几个月里,他的一双手不知道取过多少条人命,如今面对这样的小生命,却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不敢用力,小心又谨慎地托住了他。
怀里的小东西太轻了,轻到感觉不到自己已经把他抱在了怀里。
人也小,巴掌大的脑袋,小脸彤红,脸上还有细细的绒毛,一双眼睛睁开了一阵又缓缓地合上,似是疲惫得很,转眼便又睡上了。
这是他和小娘子的儿子。
小小的东西,却有软化人心的本事,饶是战场上的骁勇男儿,此刻也没了半点抵抗之力,一双手不敢用力,怕弄疼了他,同样也不敢放松,怕摔着了。
小团子却在他怀里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手指轻轻地动了动。
可爱的萌态,直击人心底。
心化了,眼眶也红了。
“郎君看够了吗。”温殊色见他半天不动,提醒他,“我还没见到呢。”
“好。”谢劭这才回过神,慢慢地蹲下,极为小心地把小家伙放在了温殊色的旁边,“娘子看到了吗。”
“嗯。”温殊色定眼瞧着。
尚在肚子里时,她便好奇,他到底长什么样,是像自己多一些还是像他父亲多一些,如今见着了,却看不出来到底像谁。
只见小家伙眼睛闭着,睡得极为香甜,小鼻子小嘴巴,那嘴巴当真是小,怕是只有她的指腹大。
“怎么都不像?”
谢劭不认同,“像娘子。”
“你怎么看出来的。”
“神似。”
温殊色:
睁眼说瞎话这点倒是没变。
一旁的稳婆笑了笑,“公子还小,等以后长开了就知道像谁了,小少爷先交给奶娘,少夫人刚生完身子还虚着,好好躺会儿。”
奶娘早就候着了,听完忙上前来抱娃。
谢劭起身让开了地儿,刚要坐下,稳婆又道:“三公子也请先回避,少夫人这儿老妇还没处理好。”
谢劭看向温殊色,不太想走。
温殊色也不想他留,不想让他看到血腥,逗他道:“能跑的那个人又不是我,你怕什么。”打探了他一眼,看出来了他回来得匆忙,“郎君还未更衣吧,更完衣再过来。”
确实是一路风尘。
转头看向祥云,从她手里拿过了刚才的那副卷帙,弯身放在了温殊色的床头,“给娘子的,先放在娘子这儿。”
待人出去了,温殊色才侧目。
卷帙以玉为轴,卷面为蚕丝,不需要她去打开,也知道了里面是什么。
他做到了。
画给她的饼,他都给了。
曾经自己一句不想陪他吃苦,将他逼到了官场,坐上了马军司副指挥的位置,为争一份军功,他险些丢掉了性命,也为她挣来了三品夫人的荣光。
河西河北的战事,她都听兄长说了。
他谢劭同样是拿命在博,信笺上‘平安勿挂’的背后实则是刀光剑影,稍微走错一步,失败一局,便是随身碎骨。
新帝登基,对外的身份仍然是养子,想要稳固朝堂,稳住江山,便要树立威信。
朝中如此,边关更需要震慑力。
河西河北动乱,恰好是一个新帝建立威信的契机。
契机有了,便是人选。
杨家因‘太后’一事,已与新帝生出了隔阂,能让新帝相信的人只有谢家。
谢劭在赌,新帝也在赌,赌他能平定河西河北两地,能赢了同辽国的一场大战。
如实赌赢了,新帝不仅树立起了威信,还能名正言顺用谢家的人。
若一个平定河西河北的功劳还不够,那么从辽国手中夺回被侵占的几座城池,解救了上万流失在外的百姓,让辽国主动签下了休战条约,这样的功勋,就算是当年的杨将军也及不上,足以得到最高的赏赐。
何况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要封他,谁又敢反驳。
他的出身虽决定了他的官途不会平凡,但不平庸。
这是她的郎君以命相博,靠自己的本事为她争取而来的护身符,温殊色没去打开,紧紧地把那卷帙握在了手里。
实在太疲惫,稳婆替他处理好身子后,便沉沉地睡了一觉。
醒来时,天色已经亮开,察觉到手中的卷帙不在,下意识去摸。
“在这儿,没丢。”见她睁开眼慌张寻找,谢劭忙把卷帙重新塞到了她手里,轻声问道:“饿了吗?”
原本说好等他过来,没想到自己竟然睡过去了一个晚上,抱歉地看着他,“郎君歇息了没。”
“歇了。”昨夜洗漱完后,就在她床边趴了一夜,见她一夜抱住卷帙不放,脸上都留下了印记,才轻轻地从她手里抽出来。
没想到刚挪开,她便醒了。
二夫人一早便让人备了清淡易入口的食物,谢劭扶着她起来,在她身后垫好了引枕,起身去外面盛了一碗鱼粥。
她虽有些乏力,但手还是能动,不太习惯旁人来喂,伸手去夺,“我来吧。”
谢劭却没松手,抬头看向她,诚恳地道:“请娘子成全我一回,做梦都想喂你。”从知道她有孕之后,每耽搁一日,于他而言都是煎熬。
那些被他错过的日子,他都会慢慢地弥补回来。
知道他心中有愧,温殊色没再动,由着他一勺一勺地喂进嘴里。
昨夜灯火模糊,加之太激动,没好好看他的脸。
如今郎君沐浴完已换了一身,依旧是青色的圆领长袍,但比昨夜那一声要高贵许多,肩绣金丝云纹,玉冠束发,端坐在她床边,手里的碧绿瓷碗抬了这一阵,稳稳当当,丝毫不见晃荡。
郎君还是那个郎君,却又不一样了,身上的青涩不知何时已褪去,骨子里散出的稳重之气,把他的五官菱角,雕刻得更为分明。
河西的风,没把人吹沧桑,还能越长越好看了。
察觉出了她的目光,谢劭眸子一掀,柔和地看着她,“怎么了?”
温殊色没有撒谎,“看郎君啊。”
谢劭一笑,“不认识了?”
温殊色被他那一笑,终究染红了脸颊,撇开目光,吞下他喂过来的肉粥,含糊道:“嗯,更好看了。”
谢劭看着她嫣红的脸颊,心底暖流涌上来,唇角微微上扬,把最后一口粥喂进了她嘴里,便摆正了身子,凑近了一些,低声同她道:“娘子随便看。”
温殊色瞟了一眼他含笑的
眼睛,心头突突直跳,要她看,她又没胆子再看了。
反倒被他在看。
被盯了片刻,脸已经烧了起来,只能岔开话题,“郎君吃了吗。”
“还不饿。”
“哦,不饿也得吃些才好。”
见她还没放开,谢劭也没再为难,问道:“饱了吗?”
“嗯,饱了。”
谢劭起身去放碗,折身回来,便见她盯着手里的卷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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