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建元十年，夏六月，扬州城西市。
宽敞的青石板路在烈日的蒸腾下冒着阵阵暑气，路上行人寥寥。
摆摊的小贩神色恹恹，靠坐在摊位后昏昏欲睡。
突地，一声声激烈的叫好声传来，吓得他猛地一激灵。
小贩转过头，眼中带着艳羡望向不远处的一幢茶楼。
“云素居的先生又开始说书了。”
此时云素居内，一楼的大厅座无虚席，少长咸集，就连角落里都站了不少没有抢到位置的看客。
令人称奇的是，与茶楼外的炎炎烈日不同，茶馆内此刻凉风习习，即便挤满了人，却丝毫不显得闷热。
“啪”地一声，正中心高台之上，身着青色长衫的说书先生拍下手中惊堂木。
“岳大将军肩中一箭，却振臂一挥：‘我岳家军精忠报国，犹死未悔！’，声如洪钟，气势万千，延绵数里，数万岳家军皆士气大增……”
“好！”
台下的看客们神情激动，连连拍手叫好。
叫好声传上了二楼最南边，一扇半开着的支摘窗。
窗下是一根素白纤长的手指，指甲洁净圆润，落下的袖口上光华闪过，隐有暗纹。
手指一勾将窗户关上，谢纭转头看向了坐在一旁毫无所动，手不释卷的青年男子。
“书呆子，这么精彩的情节，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男子眉目清隽，一身墨蓝暗纹金丝绸缎长袍，头戴玉冠，明明一副贵公子装扮，却满身的书卷气，显得有几分违和。
他头也不抬，低声开口：“东家的手稿在下早已看过。”
那怎么一样？
冯先生好歹也是经她精心培养，当得上如今扬州城，乃至整个江淮最负盛名的说书先生。
也就姜游这个书呆子，日日待在这云素居，还能双眼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
“无趣。”
谢纭转过身，刚准备坐下倒杯茶，雅间门被敲响。
“进来。”
雅间门打开，走进来一个年纪不过十二三岁，五官清秀稚嫩的少年。
少年未语先笑，眼神清澈中透着机灵：“公子，包了半日闲的那个冤大头已经到了。”
“哦？”谢纭挑眉，看向依旧沉浸在书中的姜游。
“姜掌柜，该你出场了。”
姜游抬起头，白皙清俊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而后眉头一紧，有些局促地把手里的书放下：“东家，在下感觉自己不太行，要不还是……”
“要不什么？”谢纭打断他，抬手给他倒了一杯茶。
“这人包了咱们这儿最贵的雅间两个月，连着半个月每日都来待上半个时辰。你作为云素居的掌柜，理应去见一见的。”
“可是……”姜游面上犹豫。
“别可是了，我是你东家，我说你行你就行。”谢纭把茶杯递给他：“喝了这杯壮胆茶，赶紧给我去。”
姜游求救地看向了站在一旁的谢不弱。
谢不弱耸耸肩，手一摊，一脸的爱莫能助。
姜游只能叹着气接过茶水，轻嘬了一口，一脸土色地起身出了门。
“公子，我怎么感觉姜游哥有点虚啊？”
“他虚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倒也不至于让你一个小孩出面。”谢纭不在意地摇了摇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谢不弱忿忿开口：“公子，我过了年都十三了，不是小孩儿了！”
“那等你十三了再说吧。”谢纭敷衍了一句，目光在澄黄的茶水上停了一瞬。
缓缓开口：“反正我也不指望他能管什么用，不过是先试个水罢了。”
自从她接手云素居以来，一直生意红火，一座难求。
一楼大厅和二楼的雅间都有一项规矩，只接受当日开门时间过来排队占位。
如果想要提前预定，需要以正常价格十倍支付。
因此，除了完全不把钱当钱的人，即便是这扬州城的首富要来，也会派自家的下人守着开门时间来排队。
而最东面的雅间“半日闲”，更是二楼八间雅间里价格最高的，因为价格昂贵而鲜少有人提前定。
半月前，却突然有两个从京都来的人，一连包下了“半日闲”两个月，出手不可谓不阔绰。
被谢纭谓之为“冤大头”。
谢纭端起茶杯，示意谢不弱：“你也坐下吧，他应该没这么快回来。”
茶杯还没碰到嘴唇，就听见门外响起了姜游的声音。
“东家，在下回来了。”
谢纭轻咳一声，放下了茶杯。
她以为姜游再怎么也能撑个半盏茶的时间，结果这才几句话的功夫？
姜游推门进来，面上满是羞愧。
“东家，在下一进门，还未自报家门，那位贵人就说他等的不是我，而是这云素居真正的主人。”
谢不弱瞪大了眼睛：“啊？这人这么神？一眼就看出了姜游哥你是个假冒的？”
姜游扯了扯嘴角：“谢小兄弟，话不能这么说。”
他也不想假冒的啊，这不是被东家逼的吗？
谢不弱缩了缩脖子：“姜游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姜游摆了摆手：“没事，是在下自己的问题。”
虽然假冒这回事不是他想做的，但是一眼就被人看穿这回事多少还是让他觉得丢人的。
“东家，抱歉，是在下无能，让你失望了。”姜游脸有些红，语气分外沮丧。
谢纭笑着摇了摇头：“别这么说，你也不是第一次替我出面了，之前不也没有被人质疑过？”
她重新给姜游斟了一杯茶，递给他：“而且我让你去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啊？”姜游面上茫然，呆呆地接过茶。
谢不弱也很是疑惑：“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让姜游哥过去，就是单纯露个面？”
谢纭看了姜游一眼，又看了谢不弱一眼。
“不如你们两猜一猜？”
姜游眉头微锁，捧着茶杯面露沉思。
谢不弱苦着一张脸：“公子，你还不了解我？我要能猜到你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我就不叫谢不弱了。”
谢纭挑眉：“那应该叫什么？”
“叫谢纭啊。”
谢不弱理直气壮：“这世上难不成还有第二个像公子你这么聪明睿智文武全才完美无缺的人吗？”
“哈哈哈。”
谢纭笑出了声，朝着谢不弱竖起了大拇指：“你是懂拍马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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