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卯时,穆国公世子照常到主军帐中主持军议,只是身边破例带了一男一女两个随从,左牵黄右擎苍,横行而来威风凛凛。这一次临战前的军议非同寻常,世子亦郑重之至,言语举止不敢稍有逾矩,神色肃然不苟言笑,数十日以来罕见的表现出了肃穆;而侍奉左右的男女两位随从亦器宇昂赞,气度不凡,三人一路走来,声势上很像那么回事。
还是那句话,剿倭大战是天大的事情,意义非凡的节点;这样可以影响历史转折的节点,一定要搞得体体面面。作为全军上下名义的最高层实际的吉祥物,你做个花瓶也要做得恪尽职守,必须得在全军面前树立可靠稳重能安人心的形象,这也算是花瓶的一份小小贡献。世子——以及他身边两位——平常或许可以毫无顾忌口出暴论想创谁就创谁,今天却必须规行矩步踏踏实实,不允许出一丁点纰漏。否则将来史书工笔,给你记个大战前“飞扬浮躁”,那谁受得了?
人家是来围观历史追求参与感的,不是来转着圈丢人的。为了今天的大事,刘礼和赵菲甚至还特地省下私房钱给自己弄了身又低调又有质感的衣服,姿势神态都悄悄排练了好久,就是在场面上不能有一丁点的不体面。要是谁胆敢在这样的大事上做耗,两位必得让他见识见识轻重。
世子名义上是主持会议,但实际上只是行礼如仪,走走过场。但今天走过场搞流程的时候,他却特意停了一停,而后对着下首的戚元靖微微一笑:
“见过戚将军。”
戚将军三个字格外加了重音,但说完后却又没有别的吩咐,只是坐在原位含笑不语。可站在身后的一男一女两位随从却忽的抬起头来,借着椅背的遮挡调转视线,几乎是以某种灼灼发亮的眼神直勾勾盯着戚将军猛瞧,神色之炙热殷切,不像在看外人,倒像在看活龙——恨不能立刻图摹写真永作纪念的那种活龙。
即使有椅背与布幔的遮挡,这样的眼神也真是太过于刺激了,以至于戚将军愕然惊讶,忍不住回看了一眼——世子奉命剿倭以来,处处都是低调小心,深居简出,从来没有这样大张旗鼓的率仆役随行。而且,他与世子会面也有多次,并未在穆国公府的下人中见过这两张颇为面生的脸;仅以此惊鸿一瞥的气度而论,不像是寻常仆役,倒更像是……
世子咳嗽了一
声,自袖中摸出一个信封放在座上,才慢条斯理的开口:
“好教戚将军知道,昨日有两位贵客上门拜访,说是愿意为抗倭的大事尽一尽心力,各捐资一万五千两以为赏额,每颗倭人头颅悬赏三十两白银,外加绸缎一匹;点验首级后立刻交割,绝无迟误。”
这话说得信誓旦旦,戚元靖却不觉微有迟疑:世子这几天的行程他都是知道的,除了点卯发呆行礼如议以外就是独居密室,哪里来的时间见什么“贵客”?再说了,地方上捐钱犒劳军队确实是常事,但三万两毕竟是极大的数字(都够飞玄真君斋戒一回了),肯定得交付得人,才算放心——不是他戚元靖放肆多嘴,穆国公世子的口碑,恐怕实在是……
“敢问是哪两位义士?末将也好作书答谢。”
能捐三万两的能是普通人吗?世子高来高去可以不在意,他戚元靖还是得小心敷衍,处处都照顾周到的。这就是底层爬上来的高情商,绝非寻常纨绔子弟可以比拟。
但世子只是挥一挥手,从容淡定:
“不打紧。这两位姓刘姓赵的义士都是一心为国,哪里用得着什么虚词答谢?人家说了,只要能在剿倭的事情上有所贡献,区区一点身外之物,本来也不算大事。”
说到此处,他笑意盈盈,特意左右顾盼向旁边望了一回。而两位不知名的义士亦神色自若,目不斜视,浑然不以此三万两为意——人在关键的时候就是要掌得住;虽然这三万两也是穆祺刘礼赵菲精打细算,拼了老命才从牙缝里省出来的私房钱,但该省省该花花,银子就是要花在刀刃上,还要花得大度、花得洒脱、花得体面。将士在前线杀敌奋战,后面的勋贵们出一出血怎么了?这种关键之至的时候,但凡表现出来一丁点的吝啬心痛不情愿,那都叫驽马恋栈豆,守户之犬何足道哉,足够钉在耻辱柱上嘲笑一万年。
赵菲也好,穆祺也罢,大家都是刀枪里滚出来的,怎么能丢份呢?
这样一份从容淡定的气度极有迷惑的效用,至少戚将军就真被唬住了,以为穆国公府的社交圈子就是这么高端奢华,豪掷数万两白银,居然眼皮也不眨一下——以如今的收入计算,三十两白银都够京中五六口人的小官请下人雇老妈舒舒服服过个一年半载的了,更何况山东这样物价低廉的地界?拿着银子随便置田立
业打点农具下辈子的依仗也算有了。这笔赏钱撒下去谁还不尽心竭力?
海战很看重这临敌无畏的士气
顶尖的将领总是能根据形势的变化来调整战术戚元靖就是这个级别的将领。以往常习惯而论平日里他用兵是精彩纷呈手段迭出注重地形与阵法的彼此结合批亢捣虚避敌锋芒海陆并举夺取胜利;但现在——尤其是在上虞见识过一回海战并且得到了穆国公世子亲口许诺“无限量的弹药供应”之后戚元靖的思路也一百八十度来了个大转弯;他摒弃了以外精细、微妙、高端的操作选择了最为直接、粗暴、毫无技术含量的打法;一言以蔽之:大炮开兮轰他娘。
在戚元靖的规划中整场战役首先就由大炮开场先用飞玄真君号及万寿帝君号远距离为倭寇松一松皮;突破到中近程海域后再用“胖子”热情款待;如果竟有幸存者侥幸逃脱出两重围剿再令水手手持火枪乘轻便小船四面围捕。力求不能走脱一个。
简单来说开头是大炮轰中间是轰大炮最后用火枪收尾;不需要什么精心的设计、不需要多么奥妙的军法一旦你掌握了绝对火力优势之后战争就是总是这么的枯燥、单调、无味再也没有往日斗智斗勇的乐趣了。
这样毫不费力的战局或许很容易刷军功却难免让戚元靖由心底生出无聊来。大概是出于对后勤供应商的尊重又或者是闲得实在发慌想上上强度在详细介绍完作战方略之后戚将军甚至打破常例特意询问世子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
以往常的惯例而论将在外君有命而不受没有诏书作保穆国公府这种勋贵是没资格插嘴战争具体布置的;但现在优势实在太大让世子出手浪一浪也无伤大雅。戚元靖长袖善舞最会做人在确保大局无碍的前提下他也是可以和勋贵勾兑勾兑的人家在京城呆了这十几天那也不是白呆的嘛。
世子果然开口了:“此行南下圣上还调拨了不少火枪兵来。不知将军打算如何使用呢?”
戚元靖愣了一愣:“北方的兵卒大多不谙水性不能在船上作
战;所以标下只将火枪兵作为预备队,在岸上布防,以备不测……
“以备不测?能有什么不测呢?世子道:“说来说去这个布置的办法,不就是‘总预备队,不动’?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两个随从忽然全身发颤,憋出了一连串极为古怪的咳嗽。戚元靖迷惑的左右看了一眼,一时不知如何回话——世子说得没有差错,火枪兵摆在岸上做预备,其实就是屁用不顶。在被火枪火炮一通招呼之后,岸上还能有什么漏网之鱼?反之,如果真有某种究极生物能够硬顶着飞玄真君号万寿帝君号清妙帝君号以及胖子的围剿登陆作案,那也就不是区区火枪兵能够解决的问题了;要应付这种生物,恐怕得到东海傲来国请齐天大圣下凡。
所以说,将火枪兵摆到岸上,本来就是相当保守、相当稳妥、也相当无趣的战法,甚至很大程度上是出于人情而非理智——戚元靖在京城里不是白混的,他非常清楚自己皇帝划拨给自己的这两千火枪兵是什么来头,晓得飞玄真君万寿帝君为了组织这么一支军队已经是大下血本糜费无数,因此断断忍耐不了过于重大的牺牲。宫中给他这一支军队,是让他带出来见一见世面撑腰壮胆的,不是真刀真枪上场硬拼的,否则真要拼掉了老本,真君非在西苑里跳脚不可。
实际上,仅仅只是想一想火枪兵投入战场后遭遇沉重打击的惨状,飞玄真君那熟悉的怒吼就已经隐隐在所有人耳边回荡了:
“朕的钱!
临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飞玄真君可能全力支持抗倭,但飞玄真君全力支持抗倭又不太可能。皇帝不是不懂全力以赴的道理,但如果真的不计成本全力以赴,又难免会心疼——而如戚元靖这种小角色,是经不起真君心疼的。
这其实也是粗鄙浅薄的取死之道,只不过如今优势实在太大,作一作死可能也无妨。真君刻薄自私的脾气由来已久,世子无意于纠正也无法纠正,他关心的是另外一面。
“这样说来,火枪兵算是空下来了。
皇帝的军队不能大用,也不能不用。摆在岸上安全是安全,但基本就是个毫无意义的武装游行;白白让人看笑话而已
总还是做一点什么将来才好交代。
世子又道:“将军要忙着指挥前线的战事我不揣冒昧毛遂自荐:后面扫尾的工作就由我接手了吧将军以为如何?”
这句话很合情合理实在挑不出毛病来。毕竟世子的位分摆在那里人家要在战后拉着军队动动手于情于理都不好说什么;再说了世子这么多天配合紧密合作无间也不像是会脑子一热就干大事的人。将部分军队交给这样的人物好不好另说总归是不会出太大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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