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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牺牲他

天气炎热,她洗好澡没穿睡裙,只着吊带衫小热裤,双腿交叉倚在暗红色的实木栏杆边,一双腿又长又直,白亮得晃眼。

不过刹那,她脸上的笑容消失。

就连整个大厅都随之失了色彩。

方北无比遗憾又残忍道:“哎呀,你买错了。”

沈纵微微蹙眉,从盯着她看的怔愣中回神。

在她抬头看过来前,率先低下头,掩去脸上不自在的表情。

离得远,方北没发现他一晃而过的怪异表情,她指着打包盒,咬着贝齿,一字一字清晰而缓慢。

“是三丝面,不是鳝丝面。”

鳝丝面,三丝面。

一字之差,可以是无心之失,也可以是有意为之。

但结果都是他买成了她不爱吃的面。

方北看了眼时间,好心提醒他:“恒裕楼十二点停止营业。”

沈纵站着没动。

不用她多说,他明白自己什么意思。

他没反应,她也不催促,慢悠悠地报了个时。

“还有五十九分钟。”

“五十五分钟。”

“五十……”

五十分钟只够沈纵赶到恒裕楼,看到酒楼紧闭的大门。

他看了眼门口营业时间,果断在附近找了家网吧。

如今网吧的生意大都冷清,没多少人,沈纵花了包夜的钱,在网吧里找了个角落休息。

因为人少,鼠标密集的点击声和时不时输了游戏的咒骂声便显得更清晰。

沈纵窝在沙发椅上,裹着单薄的外套,在这种环境中,睡一会儿醒一会儿。

后半夜,不知哪里的空调冷风吹得人后脖子发凉。

就这么捱了一夜,在恒裕楼营业前,沈纵离开网吧。

他去的早,总算赶在第一批排队的人前买到了面。

清晨方家的佣人在大宅内外洒扫,看到沈纵一大早提着打包盒回来,就像没看见,继续手里的活儿。

沈纵来到东楼时,老爷子正在院子里的鱼池边看鱼。

看到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沈纵走到老爷子身边,也不说话,垂眸看着池子里几条漂亮的锦鲤。

养了好几年的锦鲤,似乎有了灵性。

即使老爷子只是站在池边并不喂,它们也会聚在池边,讨好似地摆动鱼尾。

池子里的涟漪层层叠叠地晕开。

晨光熹微,反射出粼粼一点光。

沈纵手里拎着恒裕楼的打包袋,他又是直奔东楼而来。

不用问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老爷子没问,沉默地站了几分钟才开口。

“住得还习惯吗?”

沈纵淡声回了个“习惯”。

从沈纵住进方家,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单独谈话。

“缺什么就和他们说,别不好意思开口,”老爷子看了眼身边高挑俊逸的年轻人,“听说你暑假在外兼职?家里离市中心远,坐车不方便,要是有驾照就挑辆车开。”

这些话从老爷子嘴里说出来,并没让人觉得他是在施舍,或是瞧不起人。

如果不是沈纵知道老爷子说这些话背后的意图,他甚至觉得他很像在关爱晚辈。

但沈纵心里清楚,并不是。

不是关爱,更不是施舍和瞧不起人。

是等价交换。

方北作天作地,恶劣地让人大半夜去恒裕楼。老爷子舍不得教训孙女,还一味纵容,为此亲口对沈纵承诺,你们母子在方家可以像自己家一样,想要什么方家都会给。

唯一的条件是得哄着我宝贝孙女。

沈纵其实是不太能理解的。

即使是对这个圈子知之甚少,沈纵也早在楚沁和方敬贤在一起前就知道了眼前这位。

在他的印象中,方家创始人方常青,叱咤政商半生,他的经历本身就是半部近现代史。

这样的人,是令很多人仰望的存在。

宠爱孙女无可厚非,但宠到这个份上,让沈纵觉得和这位老人过去的那些辉煌事迹太过割裂。

老爷子仿佛看透了这个年轻人在想什么,不仅没觉得被冒犯,反而露出点笑意。

“褪下一身荣光,我也只是她的爷爷,”老爷子笑着说,“她也从来只当我是她爷爷。”

老爷子身上的这些名头和称号,在方北这里屁都不是,在方北眼里,老爷子只是一个爱唠叨但真心疼爱自己的长辈。

“外人只是不了解她,”老爷子意有所指地笑了笑,“以后你就懂了。”

沈纵并不明白老爷子嘴里的“懂了”是指什么,就算方北真和自己所认为的不同,他也没什么兴趣去懂她。

再者,他们之间哪儿来的“以后”?

“往后别她说什么就什么,你不听她的,她还能怎么着?”老爷子说,“她不讲道理,你们受了委屈,可以跟我说,方家也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总有人治得了她。”

老爷子这把年纪了,看人时的眼神依旧锐利,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我知道你们母子,前几年的生活过得并不如意,那些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你们住在方家,未来我们就是一家人。你很优秀,也是个孝顺的孩子,一定希望你妈妈未来的日子能过得安稳,对吗?”

沈纵沉默着,眸色暗沉。

老爷子一个巴掌一颗枣。

孙女是要宠着的,儿子的感受也是要顾的。

他为此不惜拉下脸,用方家做背书,向他承诺,他母亲一定能得偿所愿,留在方家。

沈纵没接老爷子的话,提了提手里的东西,淡淡道:“我先拿进去。”

老爷子脸上笑意更加明显,“打了一晚上游戏刚睡下。”

“起床气厉害着呢,连我都招架不住,你就别去自投罗网了。”老爷子说,“我已经叫了恒裕楼的师傅,等她睡醒,想吃什么都行。”

他早知道方北耍他,所以听到老爷子这番话,也没生气,神色平静。

沈纵点点头,“嗯,那我回去了。”

沈纵打算回西楼,却在离开前被叫住。

老爷子打量着眼前高瘦清隽的人。

视线落在他身上,目光却又像穿透他。

在看另一个人。

沈纵心里隐隐产生了某种怀疑,可又觉得不太可能。

老爷子只是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最后摆了摆手让他回去了。

回到西楼,方敬贤还在楼上休息。

楚沁已经起来了。

看到儿子回来,拄着拐杖迎上去。

“怎么一晚上没回来?”见沈纵脸色发白,楚沁担心道,“哪里不舒服吗?”

沈纵摇了摇头,轻挡开楚沁摸向自己额间的手,将她搀扶到餐桌旁坐下。

他将手里的打包袋随手放在餐桌上,给楚沁盛了碗粥,挑了几样咸口的小菜放在她面前。

楚沁看着儿子憔悴的脸色,愧疚又心疼道:“他们说你昨晚回来过一趟,后来又出去了,是不是小北……”

沈纵轻声打断,“先吃饭吧。”

母子俩沉默地吃着早餐。

期间方敬贤下楼,坐下跟他们一块儿吃。

“今天下午我陪你去医院复诊,等换了简易石膏,你要是觉得呆在家里无聊,白天可以去店里看看。”方敬贤瞥了眼餐桌上的打包盒,又看看低头喝粥的沈纵才继续说,“等我让他们把店附近的那套房子收拾出来,再请两个人,你们就住过去吧。”

楚沁在市中心开了家美甲店。

她这几天受伤没去店里,店里请了人,倒是无需她日日过去。

方敬贤这个时候提出搬出去,一定也是听说了昨晚的事。

方北要是直接冲着楚沁,方敬贤能以长辈的身份训她两句。

但她为难的是沈纵。

往小了说,孩子间置气罢了。

他为这事去找方北理论,反倒落了个小题大做,为外人欺负自家人的口舌。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搬出去,避开方北才能避免这种事再发生。

方敬贤是真心想对楚沁好,自然也看重她儿子,想尽己所能地照顾好他们母子。

沈纵始终安静地吃着早餐,仿佛没听见方敬贤的话。

楚沁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儿子身上,却在对方抬眸看过来时又慌张地收回目光。

只见她脸色变了几变,最后才下定了决心。

“何必这么麻烦,我和阿纵回自己家住就行,家里离店里也不远。也别请人了,等换了简易石膏,我一个人也能行。”

方敬贤立马反对,“那怎么行,你那房子连个电梯都没有。”

“已经惹了那么多闲话了,”楚沁为难道,“再要买房请人大动干戈地怕是……”

方敬贤想起自家和唐家那些亲眷,摆了摆手,十分头疼道:“你别管了,这些事我再想想。”

楚沁便不再说。

方家人好说服,唐家人可不好糊弄。

唐芝兰的那些至亲,现在没动静,不代表得知方敬贤给她买房子还专门请人服侍后不会过来吵闹。

这段时间方敬贤应该不会再提让他们搬出去的事,楚沁心里松了口气。

她重新拿起勺子喝粥,无意间瞥见沈纵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她明明看见了,却固执地当做没看见,僵着手指,将一口粥送进嘴里。

方敬贤去公司后,沈纵看着楚沁吃完药送她回了房间才回自己房间。

母子二人没再继续吃早餐前的对话。

他们都明白,已经没有继续谈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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