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府门前,严长泽堪堪停住了步子,不愿再往前半步。
他回过头,静静地看着这来时路,月光稀薄,万物隐晦不明,这条从使臣驿到长公主府的路,他走了五年,竟第一次觉着它逶迤渺远。
景佑十四年暮冬的这日,上京城下了半宿的雪,长公主府内的梅花残碎一地。
他没有去唤门,自半个月前他私闯御书房窃取鸿国军事机密以来,他已有半月未曾踏足此地;如今孑然一身,端着一壶酒立于长公主府前,宛若石雕,任由雪花打落肩头、再融化。
往日那双含情目此刻也变得黯淡无光,呆呆地凝视着府门,只觉得门上的绯红又深了几许;门前是烛火肆意摇晃,仿佛随时都要挣出那四方灯笼,照着牌匾上金灿灿的字。
也不知他站了多久,府门“吱呀”地一响,他撤回目光,只见侍女打着伞向他款款走来,朝他虚虚一礼,却瞥见他衣裳尽湿,不解道:“将军怎么没让人通传,外边风雪大,殿下可又要怪罪小人照顾不周了。”
他闻言浅笑,转而改用左手托住承酒壶的托盘,微微闭眼,将右手敞开,宽大的袖袍在风中不安地晃着。
那侍女只是拍了拍他肩头的落雪,道:“殿下特令,今日无须搜身,将军随我来吧。”说罢,便引着他往府内走去。
年关将至,府内张灯结彩,满院繁华,各路侍从见他进来也只是默默行礼避让,复又忙手上的活去了。
那侍女替他撑着伞,将他引入内院,便悄声退下了。独留他一人在门外踌躇许久,看着手中那九曲鸳鸯壶,挣扎、再挣扎,明知屋里的人在等着他,却还是不肯推门而入。
屋内,嘉柔长公主邵时婉躺在贵妃椅上,看着门外的影子来回地踱步,心中忽觉好笑,放声道:“将军都到这了,还不进来么?”
说罢,她起身裹了裹那狐裘大氅,看着他推门而入,将酒壶放在案桌上,走到她跟前,低眉敛目下拜,轻唤:“长公主殿下。”
她细细打量着他,半月未见,只觉他消瘦不少,脸色也不甚好,她理了理深红色的裙摆,起身将他扶起,温言道:“还未过节,将军不必急着行此大礼,快起来。”
指尖触过他的衣袖,嗔道:“怎么又不打伞,搞得这般湿。”说罢,欲解下那大氅与他。
一如往昔,就连嗔怪都是这般的柔声细语。
他阻住她手上动作,笑道:“臣不冷,殿下不必顾虑臣。”
而后深吸一口气,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抬眸对上了她炽热的目光,道:“殿下,年关将至,臣特意寻了水云间的桂花酿献与殿下,愿殿下平安喜乐,千秋万岁。”
邵时婉也没再坚持,静静地看着他越是说到后面,眼神越是躲闪。
他向来是不大会扯谎的。
平安喜乐么?可她是大鸿的嘉柔长公主,他是否想过,在他决定窃取机密时,她就已经无法置身事外了,又谈何千秋万岁、余生欢喜无忧呢?
她看着他那躲闪的目光,五年的陪伴付之东流,她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自己对他,心存怨怼。
她佯笑,自顾自地走到案桌前,缄默半晌,才道:“将军有心了。”复又对门外唤了声:“锦云,吩咐膳房送些甜食过来。”
严长泽跟了过去,杵在邵时婉面前,在她的示意下方才落座。
邵时婉把弄着那赤色的鸳鸯壶,问道:“将军来我大鸿也五载有余了,一直没问过你过得如何,可还住得惯、吃得惯?”
“劳殿下挂念,臣……”
他不禁回想起宣统三年,他奉旨出兵大鸿,被御驾亲征的大鸿皇帝生擒后,被彼时女扮男装的长公主撞见,后来也不知她同大鸿帝说了什么,竟在坑杀其余数十名俘虏后,将他放了回去,并修国书于陛下,要求其以和亲使臣的身份护送适龄公主过境,以息干戈。
后来陛下疑心他与鸿国有染,一颗毒药入腹,欲牵制于他。多年来,陛下常常没有按时给他解药,每每毒发之时,也只是独自舔舐伤口罢了。
只是这些,严长泽并不想让她知道。
不过想来也是,这几年他以战败国使臣的身份在大鸿国,按理来说,本该是受尽欺凌与折辱的。可长公主总是时不时派人给他送吃食、添炭火,带他去踏青走马、喝茶斗酒……好像也就释怀了。
他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答道:“臣……一切安好。”
她忍不住端详他,问道:“将军觉得,本宫待你如何?”
“殿下待臣自是极好的。”长泽不加思索,脱口而出。
“那……皇兄呢?”
长泽闻言,没有答话,只是将身子矮了下去。
“将军除了会跪,就不会与本宫说些什么吗?”
不知为何,严长泽竟在她眼里看出了一丝不舍。
多少看得有些不真切,许是他看错了,这眼神或许半个月前还会有,如今他又有什么资格让她再怜悯呢?
他俯下身去,朝她叩首,声音闷闷的:“臣惭愧,臣无话可辩。”
他不得不承认,自他来到鸿国后,鸿帝并未亏待过他,反而对他颇加照顾,他扪心自问,在玄武军十余载,从未有过如此待遇,哪怕是八年前岐渊一战,他初露锋芒,击退北齐、斩杀齐国老将,立下赫赫战功时,陛下也不曾关慰过他。
可是,天不怜他,端国将领的身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院内顿时无声,他低着头,也不知她此刻在想些什么,想是将他五马分尸都难解心头恨吧。
“殿下,膳房送吃食过来了。”门外侍女的声音响起。
邵时婉站起身来,只见脚下的人默默往后挪了几步。她绕开他,朝门外走去,接过侍女递进来的甜食,压低声音吩咐道:“把门守好,待会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许进来。”
她回过身,将那吃食置于案上,若无其事道:“本宫还是不习惯将军这般卑躬屈膝的模样,坐吧,上好的点心,陪本宫吃些。”
长泽依言起身,坐到她身边,双手接过她递过来的蜜饯,往嘴里送。
还是如记忆中那般甜腻,只是如今吃来愈发觉得无味,甚至有些苦涩难忍,怎么以前就没有发现呢?
他欲倒酒,却被她伸手拦了,面无神情:“蜜饯味甜,总会压过这桂花酿的香,将军何必急着喝呢?不妨先回答本宫几个问题。”
说罢,便见他面色又青上几分,嘴角微微抽搐,良久,方闻他言道:“殿下请讲。”
“皇兄曾告知本宫,上月有逆贼单枪匹马,闯了御书房,盗走了军事布防图,将军可有听闻?”
饶是他再有准备,如今被这样直接一问,握酒壶的手还是忍不住一颤,道:“臣略有耳闻。”
她不依不饶,乘胜追击:“可是连带着皇城机关图?”
“是。”
她冷笑,几近一字一句地说道:“想不到将军消息如此灵通,那将军可知,端妃暴毙一事?”
言罢,只见他神情慌张,或许他也从未想过此举会连累那个他亲自护送过来的十三公主端妃吧。
“听闻,那逆贼的左肩被刺了一剑,想必是逃不掉的。”
可不是么?事到如今,他又能逃到哪里去,他早就失去全身而退的资格。
她上下打量着他,欲言又止,长泽再一次对上她的目光,败下阵来,坦白道:“陛下当时并未刺中要害。”
她看着他,似乎没有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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