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变故来得毫无征兆,封清桐神色一凛,徐徐拧起了眉头。
“焕儿姑娘,你想做什么?”
她摊平双手示意自己毫无威胁,继而极慢地挪动着脚步,在万焕儿的注视下缓缓蹲身,用自己的帕子紧紧系住了曹靖昌腿上那道尤在流血的伤口。
“我以为你同万成耀并非一丘之貉。”
万焕儿目不别视地迎上她的视线,“我此番所为并非为了任何人,封小姐,我需要银钱离开安都。”
她顿了顿,“还有,我要万成耀死。”
……
天边溘然炸响一声闷雷,封清桐倏地愣住,“你说什么?”
万焕儿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我要封尚书将万成耀判决定罪,我要万成耀死。”
她从身后取出一封信笺,扬手甩倒不远处平坦的空地上,
“封小姐为何会对此感到震惊?难不成你还以为我们姐弟二人的关系会有多和睦吗?别傻了,你觉得我的名字有何寓意?焕儿,换儿,我的爹娘打我出生起便期望我能替他们换个儿子来。”
她眨了眨眼,眸色依旧晦沉,眼眶却逐渐泛起红来,
“封小姐,你查过我的生平吧?我是嫁过人的,这事你知道吧?”
封清桐攥了攥指,紧抿着双唇没有答话。
她自然知道,当年她堪堪九岁,偶然间读到了封若时放在案头的一份流民卷宗,第一次透过几张稀薄的宣纸,窥见了融融天地里那点寻常却又沉重的‘民间疾苦’。
卷宗上记录了一对姐弟,里头的姐姐只比她大了一岁,却因为乡园饥荒,被父母以两担粮食的价钱,生生抵给别人配了冥.婚。
——冥.婚。
彼时年幼的封清桐尚且不知‘冥.婚’为何意,她特地搜罗来了一大筐书籍查检翻阅,继而便一连几晚都生了梦魇。
梦里是一大片妖异的红,与她年龄相仿的女童被迫穿上嫁衣,稚嫩的脸庞涂抹成诡异的艳红色,一步又一步地走向阴晦的礼堂……
至此之后的若干年,哪怕万焕儿以各种拙劣的借口同她一次又一次地讨要银钱,封清桐思及其过往经历,都睁一眼闭一眼地称了她的愿。
直到她发现万焕儿的弟弟是个欲壑难填的赌徒。
……
“说出来你或许不会信,那将我配了冥婚的孙家二老反倒是待我最好的人。他们将我买来,又不忍我小小年纪身亡命殒,遂把我当成女儿对待,还教我读了书习了字。”
万焕儿凄惨地笑了笑,
“可是没过几年,我的亲生爹娘相继去世,成耀找上门来,他设计害死孙家二老,吞了他们的家产,还重新成为了趴在我身上吸血的水蛭。”
沉郁的日光碎成斑点一片片落下来,万焕儿抬手抹了一把眼睛,
“我报过官,可苦于证据不足,只被衙门以‘家事纠纷’的由头草草打发了回去。我活了十六年,近十年都别无选择地充当着他万成耀的血袋子,如今我想向他讨回这笔债,我有什么错?”
她复又晃了晃弩机,
“封小姐,我不想伤害这位公子,更不想伤害你,那封信笺里已经写明了我的要求,只要封家能按时按点地将银钱与万成耀的人头送过来,我必定会保你们平安。”
一截麻绳被扔到脚下,万焕儿抬抬下巴,示意封清桐捆上自己。
“现在,委屈封小姐先随我离开。”
***
头顶被人罩上了一方麻袋,万焕儿又喊来两个帮手,一头一尾地将封清桐抬上了马背。
曹靖昌则被安置在了另一辆木板车上,他嘴里被人塞了布条,遭人大力颠动后也只是闷闷地哼了两声,封清桐透过麻袋的缝隙暗自判断了一番自己与曹靖昌的距离,可惜上下倒悬的昏眩感旋即袭来,她喉头一阵泛呕,不得不就此阖上双眼。
来人压低声音交谈了几句,继而便十分谨慎地不再言语,阒静的林间一时只有踢踏不断的马蹄声,这单一又频密的响动传进耳朵里,很快便将她催得头脑昏沉,连带着意识也徐徐混沌了下去……
再次清醒时,她已经被人绑在了一座废弃的府邸中,万焕儿与曹靖昌一具失了踪影,唯有一滩燃尽的柴火堆在脚边,火星扑烁,尤在冉冉冒着青烟。
封清桐不敢贸然动作,她半阖着眼,在一片冥冥的晦暗里吃力地将周遭打量了一圈,直至确定四下确实无人,她才挪挪小腿,颇为艰难地从软羊皮的靴筒边上拽下一簇极为普通的流苏来。
自幼时被人掳劫过一次之后,她便习惯性地在自己的衣饰里藏些利器,眼下那水红的流苏穗子被她用下巴蹭开,一枚极细的刀片顺势呈露出来。
封清桐将刀片转到背后,摩挲着绳结的位置狠狠割了两下。
吧嗒——
双股的麻绳很快断成两截掉在地上,封清桐随手捡起一根烧得黢黑的柴火棍抵在身前,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地推门走了出去。
外间的景况与里头几乎如出一辙,黑压压的云层虎视眈眈地匍匐在斑驳的墙头,狂风将摇曳的树影一股脑儿投在败损的栏窗上,形貌张牙舞爪,似猖獗又巨大的兽。
破败的大殿之外是一条更为破败的曲折廊道,一盏残缺的红灯笼摇摇摆摆地挂在廊头,蜿蜒的石子路隐没进一片繁茂的杂草丛里,尽头若明若昧,影影绰绰得瞧不真切。
封清桐看在眼里,不自觉吞咽一口,极为胆虚地抿了抿唇。
她天生有些眼疾,双目平日里瞧着虽与常人无异,可每每于黑暗之中却极难视物。
此时此刻,黑魆魆的天色摇身一变,转而成为了助纣为虐的恶毒伥鬼,封清桐躬下身子,连声大气都不敢出,就这么一步一顿,沿着廊道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往外挪。
周遭实在太安静了,除去瑟瑟的风声,死一般的阒然简直凝滞得令人窒息。
廊头灯笼那点微弱的光随着她的挪移垂垂落到身后,浓稠的黑暗粉墨登场,不怀好意地渐次吞噬掉前方的路。
封清桐浑身发凉,喉头轻轻滚动,心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儿里直接蹦出来。
然奇怪的是,她的身体与神思明明已经一具紧张绷劲到了极致,脑子却一反常态的倒行逆施,不合时宜地冒出小时候的一桩旧事来。
彼时她不过七岁,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衣裳,于上元节的夜晚与父母及陈大人一家,一道去了钟家做客。
正厅里饮宴愈酣,她们几个小辈倒是早早离了席,齐齐跑到花园里玩起了捉迷藏。
如此情景之下,小孩子们似乎都生出了比平日里更为蓊勃的莫名的好胜心,封清桐虽已想不起当时的赌注具体为何,但在场几个男孩所表现出的‘不能输’的炽盛劲头却直至今日都令她记忆犹新。
于是,为了不给同组的钟家兄妹拖后腿,封清桐第一次壮着胆子,独自一人藏进了钟府幽深的廊道里。
说来也是凑巧,外头明明还是一片热热闹闹的灯火通明,唯独她藏身的廊道阴晦黝黯,且没过多久,廊头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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