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色黝黑老实巴交的丈夫拍了拍妻子肩膀，示意妻子在一旁等着，他佝偻着背拎着墨绿色的透明水杯在缴费窗口排起了长队。

大厅的长椅上挤满了人，妻子向后挪了几步，倚靠在又硬又冷的墙上。因为长时间熬夜做手工活，她的老花眼越发严重，眼前人来人往，她一个也看不清楚，索性闭上眼睛打了一会儿瞌睡。

很快她就做了一个梦，在梦里视线反而清晰了起来。

以前她的眼睛是好的，那时她和丈夫还在镇子上开着一间夫妻小饭馆，日子还算过得去。

一年前的盛夏，窗外蝉鸣不止，挂在墙上的老式空调也跟着嗡嗡乱响。天太热，灶台上还熬着汤，屋子里始终凉不起来，热的人心里难受。

正值农忙，客人也少，家里还种着几亩地，丈夫一大早就去地里收庄稼了，店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坐在小板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削着瓜皮，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的原因，心里莫名躁得慌。

一不留神削皮刀割破了手指，她正翻箱倒柜地找着创可贴，店里突然进来一个人。

“稍等，这就来。”

“是我。”丈夫沉声回了一句，呆愣愣的站在原地，他整个人灰扑扑的，脚底下踩着地里的泥，手里握着墨绿色的透明水杯，肩上背着藏青色的背包，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鼓囊囊的。

“咋这么快就回来了，地里的庄稼收完了吗？”听见丈夫的声音后，她随口问了一句，继续翻找创可贴。

丈夫却没回话，走到她面前，憋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把店关了吧。”

她猛然抬起头来，看了丈夫一眼，问道：“你抽什么风？”

这间小店可是二人一辈子心血，怎能说关就关。

丈夫解释道：“我接到电话，说小藏住院了。”

“你说小藏咋了？住院？生什么病了？”她猛地站起来，眼前一片黑，好半天才缓过来。

丈夫：“不知道，那人好像是小藏的同事，她说她上班要迟到了，没说几句就给挂了。”

“该不会是骗人的吧，最近骗子可多了……”她一边嘟囔着，一边收拾东西。

若是骗子就好了，她宁愿被骗，也不愿女儿真的生病。

烈日炎炎，她却如坠冰窖，手脚都是凉的。

夫妻二人当即抛下店里的生意和地里的庄稼，几经辗转来到女儿生活工作的城市。

城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他们的女儿躺在病床上，面色惨白、身形消瘦，身上插了好多管子，管子连接着许多不知名的仪器，机器滴滴答答发出刺耳的声响，医生皱着眉头紧盯着不断闪动的屏幕。

二人瞧见这番情景，天瞬间塌了下来，还没来得及哭，更没来得及多看女儿几眼，便有护士来催：“是503号床病人的家属吗？快去楼下缴费，交完钱拿上条子，再去4楼拍个片。”

据说他们的女儿是在地铁里昏倒的，倒在地上的时候摔到了脑子。

医生拿着片子对他们说了一大堆专业术语，他们一边点头一边皱眉，听得云里雾里的。

只大概听懂了脑部受损、植物人、很难醒过来这几个词。

她和丈夫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家闺女年纪轻轻的，怎么摔了一跤就摔成植物人了呢？

医生说病因很复杂，坚持治疗也许没什么成效，还要花费大量金钱，话里话外都是劝他们放弃的意思。

丈夫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低下了头，妻子抹了把眼泪，对医生说：“治，我就这一个孩子，倾家荡产也要治。”

夫妻二人拿出毕生积蓄，又把镇上的饭馆转让了出去，亲戚朋友借了个遍，又透支了几张信用卡，就这么坚持了下来。

平日里丈夫回家种地，又在工地上做些散工，妻子留在医院照顾女儿，晚上熬夜做些手工活补贴家用。

因为熬夜太多，前些天她的眼睛突然就看不见了，丈夫这才不得已从乡下过来。

她心里清楚他们兜里的钱撑不了多长时间，于是她梦到了因为交不上钱被医院赶出来的场景，她看着地上散落的行李吓了一跳，吓出了一身冷汗，猛然睁开双眼醒了过来。

刚睁开眼，她就看见一道人影冲她走了过来，但她眼睛模模糊糊的，始终看不清楚那人的脸。

那人在她跟前停了下来，咳嗽几声，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句：“妈。”

“认错了人了。”

她下意识回了一句，然后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剧烈的疼痛感让她猛然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

她望着眼前模糊的人影呆愣住了。

“妈你咋了？我爸呢？”那人又问了一句。

鱼藏忽然醒过来这件事，着实把她的主治医生吓了一跳。他几乎是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围在鱼藏身边，像看着一个突然活过来的小白鼠一样看着鱼藏。

鱼藏受不了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嚷嚷着要回家。夫妻二人当即收拾好东西，买了回家的车票，却在刚出院的时候被医生拦了下来。

医生想让鱼藏配合着做几项实验，中外合办的项目，给钱的那种，而且是给很多钱的那种。

女儿好不容易醒了过来，夫妻二人说什么也不同意，拉着鱼藏就要走。

鱼藏却停了下来，就算他们死活不肯告诉鱼藏治疗花了多少钱，鱼藏也知道那一定不是一个小数目。不就是做小白鼠嘛，权当是为人类医疗事业做贡献了。

不过，显然鱼藏是个意外，从她身上测的数据不具备任何参考性。不过那医生还算守信，虽然没做什么贡献，但钱还是拿到手了。

一家人回去的时候，发现之前被转让出去的饭馆，因为经营不善又贴出了转让的告示。

他们停下来和店主聊了一下，转让费、房租和其他杂七杂八的加一块又是一大笔钱，鱼藏当小白鼠赚的钱远远不够。

一家三口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转身欲走。店主慌忙拦住了他们。

开饭店是真累，不仅累还不挣钱，不对，是还赔钱。短短一年店主就被折磨的受不了了，说什么也不想干了。

他说：“这样吧，咱们也算有缘，先签个合同，转让费什么的可以先宽限几个月，等你们赚钱了再给也行。”

夫妻二人虽然对饭店有感情，奈何兜里没钱，又欠了一屁股债，实在不敢签这个合同。

鱼藏却点了点头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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