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掩饰泪意，禾禾立刻收回目光，紧紧抓住书包带子，盯着自己的脚尖走。

从前禾禾为了帮沈渡，选择站出来说实话，现在沈渡为了帮她，选择了说谎。

她因为帮沈渡付出的代价，这些年他早就还完，还远远不止。

他们怕被姑姑发现这份不为人知的友谊，不让叶景往这里寄照片，却远比预想中更快地被发现，而大人们的反应，也比预想中更令她失望。

她来到教室，重新认真学习起来。

她心中的念头在这一次次的失望与疼痛中，越来越坚定，她要考上大学，离开这个地方。

外界的任何事情似乎都不再能动摇她的意志，她甚至把叶景送给她，却始终没有机会穿的衣服收了起来，不再在每个周末对着那些衣服回忆幻想。

唯有一直放在手边的那本脱线字典，让她自觉冷硬的心，感到几分柔软。

初一的第二个学期，在一个星期五下午结束了期末考，禾禾跟平时没什么不同地回家，走到半路，意外碰到了妈妈。

她神情哀痛又焦急地拉住禾禾：“快走，你爸快不行了！”

禾禾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是什么意思。

妈妈一边拉着她快步往家去，一边抹泪伤心欲绝地倾诉：“去年秋天就开始不太好，一开始去诊所看了，说没什么毛病，挂了两天盐水就回来了。到今年春天病得越来越重……”

禾禾恍惚得像在听天方夜谭，她在说爸爸吗？那个浑身充满了力气，从小就打得她毫无反抗之力的爸爸？

就在两个月前，他还因为沈渡的事，打得她有些伤口，到现在还没好全。

直到进了家门，禾禾才有了实感，意识到妈妈说的居然是真的。

在姑姑哭天喊地的痛哭声中，她看到地上几大滩暗红的血渍。

父亲躺在主卧的床上，禾禾大着胆子，抬起一点点头去看，见到了面色发青的父亲。

她的眼泪忽然在落下来了，不知是因为这个被她叫做爸爸的人要死了，还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不用再害怕，下一刻他就会抄起扁担打自己。

父亲的嘴角还在大口大口地往外吐血，他仿佛痛极了，但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再动弹，妈妈松开禾禾，过去用毛巾擦拭。

一整块毛巾都染红，再翻不出一块干净地方给他擦，他还在吐血。

禾禾呆住了一般站在那里，像一半灵魂浮在空中的旁观者，她眼睁睁看着妈妈转身去旁边的脸盆里洗毛巾时，这个男人失去了最后的气息。

妈妈毛巾洗到半路，听到姑姑骤然高昂的哭声，她意识到什么，手里的毛巾落到盆里，溅出一大片淡红的血水。

禾禾想过关于死亡的事，但她没想到，死亡如此惨烈而惊心动魄。

她始终愣愣地站在那儿，对着那一滩滩血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

她想起年幼时曾经期盼父亲去死，后来又觉得自己更可能先被他打死，就在她觉得死亡没有那么容易发生时，父亲不在了。

是因为她在家的时间太少吗？还是因为她在家时，总是低头不敢看人？

居然那么久，都没有发现父亲已经病成了这样。

直到父亲被火化埋进山里，禾禾仍旧处在一种不真实感中。

那个暑假，再也没有人关心别的，整个闷热的夏天，她们都处在禾禾父亲离去的沉重氛围里。

没有了随时会打人的父亲，按理说该松一口气，可事实上禾禾心里并没有感到分毫的轻松，她心里说不出的沉甸甸。

那个夏天姑姑频繁上门，她照旧指责妈妈没能生下半个儿子，可是再有没有维护姑姑的爸爸了。

也因此，姑姑的指责也愈加严厉绝望。

有时候姑姑也骂诊所和县医院，他们分明说人没病，还因为禾禾爸爸坚持说自己不舒服差点把他当成神经病，非得看到他在医院吐了血才给挂两瓶水，依然说他没什么事。

结果人就这么没了。

姑姑也骂禾禾，因为她说出了姑姑出嫁前并不光彩的经历，害得姑姑以为是她爸说的，去找她爸大吵了一架，只不过她在骂禾禾时把原因省去了。

“早知道我哥只有两个月好活，我说什么也不能跟他吵架呀！”姑姑说，“我们家绝后了呀！”

到这个夏天结束时，妈妈整个人苍老了许多，姑姑倒看着还是精神十足。

她说她要再生一个儿子，过继到哥哥名下，不能让他绝后。

有禾禾奶奶的例子在前，禾禾觉得姑姑不难做到，奇怪的是这事始终没有下文。

后来她才听说，姑姑是又怀上过孩子的，被计生队的人知道后堵在家里要超生费，居然要十万。

姑姑后来去把孩子打了。

禾禾照旧上学。

没了父亲后，她的生活好像倏忽分外平静。初中后两年，她都过得没什么波澜。

成绩始终是第二名望尘莫及的绝对高分，沈渡依然默默跟着她上学、放学。

有时候他们会在没有其他人的教室里，说上一两句话，也依然在周末的晚上，一起去河边静静地吹风。

唯有一件事，就是禾禾妈妈在她初中快毕业时，给她找了一个新爸爸，还搬进了禾禾家。

在禾禾知道之前，姑姑已经闹了两次，说那是他们家的祖宅，不能便宜了外人，可是他们家终究没有一个男丁了，姑姑也没能做到过继一个孩子给她死去的哥哥，这事终究没能阻止成。

等禾禾又上了一礼拜学回去，他们都已经摆过一桌酒，事情都尘埃落定了。

“禾禾，你不会怪妈妈没有提前跟你说吧？”晚上，妈妈来到她的房间，小心地问她。

禾禾默了默，最后只说：“你觉得幸福就好。”

妈妈露出欣慰的笑：“你从小就懂事，有了新爸爸，就没人敢欺负咱们了。”

禾禾半晌没说话，在妈妈都准备走的时候，她才鼓起勇气开口：“可是，一直欺负我们的人，不是爸爸吗？”

妈妈被她堵住了，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禾禾注视着妈妈：“这两年有外人欺负上门吗？只有姑姑会上门来骂人。可是爸爸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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