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鹤青在老房子里住了一辈子，这里一砖一瓦记录着他的人生、拥有过的家庭，他所有的回忆。他的双脚早已在这里生了根，走不出去了。

孟浮生心里明白，没有多劝。与陈音音一道帮他清理墙壁，重新购置家具陈设，又一起热热闹闹吃顿晚饭，才离开。

已是晚上，夜灯璀璨，胡同尽头的店门亮起了五彩灯，两人逆着风，坐上车，与人群一起徐徐涌入街道。

“谢谢。”孟浮生上车后说了第一句话，脸面向他，目不转睛。

陈音音愣了一瞬，继而明了，笑说：“不是什么大事儿，也不必这么严肃。”

“这对我很重要。”

“有多重要？”陈音音状似无意问，手按在方向盘上。

孟浮生说：“释怀的不仅有宋鹤青，还有我。”

他那一跪，成全了两个人，也救赎了两个人。

她知道，男人双腿从不轻易下跪，他却为她跪下了，毅然决然。给了她力量与退路。

陈音音“嗯”一声，面上没什么情绪，车子避开人群拐入繁华夜市，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广告屏幕，眼花缭乱，商业楼跳跃着灯光秀，落进他眼底，仿佛有光。

他终于说：“你守护信仰，我守护你。”

窗外流光溢彩，他却在阴影中熠熠生辉。

孟浮生微愕，刹那偏头，遮掩异样。

……当被你毁掉一切的人，突然有一天出现在面前，带着满腔汹涌的爱意，信誓旦旦说保护你，满眼都是你，你的内心是什么感觉？

这大抵就是，念此私愧，日不能忘。

孟浮生破防了。

陈音音没说话，余光瞥一眼玻璃，看见了她微湿的眼角。

“上午的话，谁教你的？”孟浮生忽然转移话题，轻松了气氛。

陈音音边转方向盘边问：“哪句话？”

“装。”

“你说抱孙子那句？”

孟浮生：“你怎么就知道是孙子？如果是孙女呢？”

她纯是没话找话，但话出口，她猛然记起一件事儿，陈音音来自重男轻女的封建王朝，这方面……

“女孩的话，我自己养。”他说。

孟浮生：“这话算什么回答。”

“你现在就想生孩子？”他的反问打得她一个措手不及。

孟浮生立时缄口。

陈音音却轻轻哼笑一声，舔舔唇，说：“那就生，生一窝。”

“陈音音！”

“怎么？”

“你现在就算结婚也是早婚。”还想生一窝，她生一个都嫌烦。孟浮生瞥过视线，上下打量他：“毛都没长齐。”

“你说什么？”陈音音猛地刹车，停路边看她，咬牙切齿：“你再说一次？”

孟浮生身体因为惯性前倾，手按车门，没看他。

陈音音要气疯了，掰过她的脸：“山洞偷拍我洗澡那晚也这么说，你什么意思？孟浮生，话都说了，你装什么哑巴？”

“自己猜。”她打掉他的手，他不退反进，她嘴巴都被捏变形了。

“现在嫌弃我了？”陈音音好气又好笑，孟浮生越反抗，他就越把人拉近点，让她挪不动，两具身体几乎捱一起。

“晚了。”他说：“齐没齐你都得接着。”

“……”孟浮生瞪大眼睛：“你要不要脸？”

“你给过我脸吗？偷拍这事儿是人能干出来的？孟浮生你记住，你自己先招惹我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得让我犯一辈子。”

孟浮生张了张嘴，忽然就被他凶狠的吻封住了。

那一刻，她听见自己脑中有微弱的声音闪过——

她彻底栽了。

两人顺道去影院看了部电影才回去，离别墅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孟浮生就注意到了门口的不速之客。

边启蹲在栅栏门外，抱着胳膊，晚风习习，将他身形吹得很单薄。

陈音音笑容戛然而止。

“他怎么来了？”他死死拧眉，一副见了仇敌的表情。

“不清楚。”孟浮生下车，惊动了边启，他两只招子一下子亮晶晶的，扑过来。

陈音音眼疾手快把人拎走，警告：“离远点？”

边启瑟缩了一下，瘪着嘴，要哭不哭，眼眶红通通的。

他的样貌实在出挑，当年在大学也是校草级的风云人物，加之身价过亿，又多次代表学校参赛获奖，被同学圈那些人交口称誉。

陈音音知道孟浮生最吃这一套，他去年就是靠这种烂招顺利住进她别墅的，这会儿，边启可是真哭了。

他有些不放心说：“我把他送回去。”

“嗯。”孟浮生没意见，保安开了栅栏门，开车进去。边启则趁机钻进门内，钻草坪里不出来。

“我不回去！我要跟京桐在一起！”

他在里面喊。

天太黑，陈音音没找到人搁哪儿，只能寻声定位。

“你给我出来！不然我报警了！”他围着草坪转一圈，没抓到人。

边启：“就不出去！京桐住哪儿我就住哪儿！”

“谁把你送来的？”陈音音双手掐腰黑着脸。

边启不吭声。

“你到底是真傻假傻？怎么找到这儿来的？”陈音音缓缓扒开草坪。

边启猛地一抬头，撞他鼻子上，撒腿就跑。

陈音音没反应过来，揉了揉鼻尖，骂：“傻了还这么损，难怪浮生不喜欢你。”

他拍了拍掌心蹭到的灰尘，快步迈进别墅。

边启正蹲在孟浮生旁边，做贼一样盯住他，见他进来，忽然嘴一瘪，双眼掉泪，拉着孟浮生说：“他是坏人！你让他出去！”

“让我出去？”陈音音指指自己，气笑了，走过来揪住他耳朵，边启“嘶嘶”喊疼，张口咬他手臂。

傻子咬人很疼，下了狠劲儿。

陈音音快速松手，看向孟浮生说：“这人没傻，是疯了。”

她端详一眼边启，他立马缩紧脑袋，眼里蓄一泡水，可怜巴巴的样子。

“京桐。”

“别叫我京桐。”孟浮生冷眉漠目，“我不管你真傻假傻，别再让我听见这两个字。”

边启害怕地吸了吸鼻子，问：“为，为什么？”

孟浮生有些不耐烦：“我不是纪京桐！记住了，我永远不是！”

边启睁大眼睛望她，表情似是无法理解，在她的逼视下，他慢吞吞“哦”一声。

“你闭嘴！”

孟浮生并不想看见他，很快给助理刘飞打电话，把人接走。

刘飞没一会儿就到了，听见一串撕心裂肺的杀猪叫，边启正被陈音音拖着往门边来，强行把人塞进车。

刘飞看得一愣一愣的，他还不知边启傻了的事儿。

“陈哥？”

“什么都别问，把人送回去。”他说。

刘飞咽了咽口水，僵着脖子，点头。

无论边启怎么哭嚎砸窗，车子还是开走了。送走了瘟神，陈音音终于松口气，吹着口哨，心情愉悦。

累了一天，孟浮生冲完澡就回屋睡觉了，陈音音随后跟进去，门没锁，灯开着，她闭着眼，显然在等他。

陈音音放轻脚步，熄了灯，揭开被子，从身后搂住她。

孟浮生没反抗。

他的手熟稔按在她腹部，另一只手枕她脖子下。

孟浮生稍微抬起头，往后挪了挪，身体贴近他，陈音音满足地将下巴捱着她发顶。他们就这样静静相拥着，什么也没做，什么也不想，谁也没说话。

被他搂着，孟浮生就觉得特别安心。陈音音也是，心中无比踏实，没有比这更好了。

月光静静流淌，雀鸣几声，钻入耳里，将这夜染上热闹。

陈音音过了很久没睡着，发现孟浮生也睁着眼，他忍不住一笑：“睡不着就说会儿话吧。”

“嗯。”

“我有个问题。”

“……什么？”

“为什么带我来北京？”他又说：“我是指一开始。”

孟浮生回答：“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

陈音音：“你上次也这么说。”

“那你还问。”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孟浮生：“我困了。”

陈音音咬了咬牙：“你别装睡。”

她闭上了眼睛，又被他用手撑开。孟浮生歪过头，陈音音立刻把人翻个身，他盯着她的眼，审视、打量。

“那你希望是什么答案？”孟浮生反问。

陈音音说：“上次你跟江岸打听我的事儿，我恰好听到了。”

“恰好？”她挑眉，未睁眼。

陈音音语气顿了一下，低头，却只看到一层纤薄眼皮，月光下，莹润透亮。

她又装睡了。

他叹息一声：“别打岔，你知道我想问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孟浮生给出一个很中肯的回答：“你第一次用袖箭。”

回答在他预料之内，可因为这样，才更不正常。谁会把有体温心跳的活人跟鬼联系在一起？

陈音音继续追问：“矫瑞东跟你说的？还是王温然？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正常人见鬼不应该都是害怕吗？她对他倒是不一样。大胆得很，还偷拍。

他说完，并未听见孟浮生接话，她呼吸匀长，似是睡着了。

陈音音无奈，她不想说，他就更加笃定了。

如果没有鬼告诉她，孟浮生不会知道阴间的事情。就连他自己也是从江岸嘴里知道的。那日跃下城墙后，睁眼就到了这儿，重生在少年体内。

江岸说，只有鬼王能复生成人，可他觉得自己不是，又说不出哪儿奇怪。

他没有作为鬼的记忆，更像是突然苏醒在这具身体内的。

孟浮生不肯说，陈音音反而感觉事情不简单。

避而不答是她的惯用伎俩。当初关于她家里的事儿，便是这样的反应。而且，能让孟浮生藏心里的事情一般都不小。

次日天亮，两人还在睡觉，刘飞打来了电话。孟浮生摸过手机接通。

“孟总，边哥在您那儿吗？”

她楞了一下，说：“不在。”

“我一早给他带饭，发现人不见了，别墅门开着，东西也没动过。”

孟浮生坐起身，皱眉：“调监控。”

刘飞说：“监控没有开。”

“保安呢？”

“我昨晚去的时候，保安就已经不在了。”

孟浮生捏了捏眉心，刚要说话，听见楼下传来保安的喊声。

陈音音先她一步换衣服下楼，果然看见边启就缩在门口，脸色冻得发白，脚步踉踉跄跄，像抽了大烟。

他窥见孟浮生，下意识扑到栅栏边，委屈喊要进去。

孟浮生直接让刘飞过来带人，转身进屋。

然而没两步，边启“哇”一声鬼哭狼嚎，说“你不要我了”，躺地上打滚儿。

保安惊愕，不知所措。

她也只是看一眼，脚步没停，陈音音眼中带点儿得意，替她关上门。

孟浮生手机铃又响了，是纪文珠的电话，她没接，响了三四遍，最后一次是边明灼打来的。

她犹豫一瞬，接通了。

“边叔。”

“浮生呐——”

“如果是他的事儿就别说了。”孟浮生直截了当。

边明灼立刻叫住她，有些不自在说：“我知道小启干了错事，让你为难了。”

“那就别说。”

“可他现在已经傻了，你再大的仇怨也该消了吧。”

孟浮生冷笑：“他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为什么要消恨？”

边明灼一噎：“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也没有损失，别太较真。”

“免谈，我现在不想跟他有任何关联，你们把他带回去。”她烦躁。

“你先听我说。”

“我不想听。”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不能让边家无后。”边明灼快速说。

孟浮生冷漠：“这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医生。”

边明灼试探道：“你照顾他一阵子，医生说这样有利于病情恢复。”

孟浮生：“我没有那么大度，挂了吧。”

“你别忘了，浮生娱乐能有今天，小启他出了一半力，你不能回头不认账。”

孟浮生闭紧了嘴，气氛有些沉闷，数度后，问：“你要多少钱，我愿意买断关系。”

边明灼：“让他在你身边待一年，不管最后结果怎样，边家都不再缠你，就这样。”

孟浮生：“我不同意。”

“纪文珠是你母亲，你不在乎她过得好不好？”

“她死活都跟我没关系。”

边明灼见威胁不成，冷下声音：“那孟素娟宋鹤青呢，除非你谁都不在乎，我没了儿子，要这么多家产也没用。”

“你派人跟踪我？”孟浮生握紧拳头。

边明灼放软了声音：“做人留一线，咱们还是一家人，就当是边叔求你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我不稀罕。”

他笑了笑：“宋鹤青今早出门买菜了，还没回去，别报警，也别跟我比速度。”

“我只有三分钟的时间。”他又说。

孟浮生嘴唇咬得发抖。

外面传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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