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没多久,侯胜北就被召入宫觐见。
通直散骑侍郎位在常侍之下,本属散骑省。西晋置,东晋罢。南朝复置,属集书省,掌侍从左右,顾问应对,规劝得失,皇帝出则骑马散从。
和武略将军同为六品,有了此职,侯胜北出入宫禁方便了许多。
陈顼待他行礼完毕,挤眉弄眼道:“如何,这几日令正可是伺候得你如皇帝一般?”
这种玩笑也只有他能开。
侯胜北没好气地答道:“为臣怎敢过陛下一般的日子,自然是克己奉礼,相敬如宾。”
陈顼继续调侃道:“哟,卿怎么这等无趣呢?这不是给朕的儿子筹办婚事,想着卿虽然有了儿子,却还是单身,就一起办了呗。欠卿的那件事,也好趁此了结。”
这段话的逻辑颇为混乱。
侯胜北隐隐觉得被陈顼占了便宜,但又一时说不出哪里不对。
他只好谢恩道:“陛下在考虑皇太子婚事之时,还想到为臣,真是费心了。”
言谈间心中一动,浮现起婚礼那天,长街偶遇沈婺华嫁入宫城的一幕。
婚后满三日,皇太子妃朝皇帝于昭阳殿,又朝皇后于宣光殿。
那个外表笑容和煦,其实心怀不安的少女,已经正式成为本朝的皇太子妃了。
愿她得遇良人吧。
陈顼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吐槽诉苦道:“卿可以尽享闺房之乐,朕现在就无趣得很了。每次临幸了谁,幸了多久,起居注都要记录。朕在屋里使着劲,想到一群人在屋外候着就膈应。朕又不是北齐那几个变态皇帝,旁边有人反倒更兴奋。”
侯胜北只得表示安慰:“真是辛苦陛下了。”
“哎,天子无私事哪,本来是纵情放松,竟然成了一件苦差。”
陈顼抱怨完,终于想起召见的目的:“这次召卿来,正好和北齐有关。”
侯胜北抬头看向陈顼,两次都没有打下江陵,是要改变战略方向了么。
果然陈顼问道:“听闻昔日高祖在时,联周伐齐,还是联齐伐周,你和荀法尚有过一次论对?”
现在只要一提起这事,侯胜北就会觉得羞愧:“那是臣年少无知,不知天高地厚之论,已然知错了。”
陈顼没有放过他:“如今要是再让你回答一次这个问题呢?”
侯胜北心说朝堂衮衮诸公不能为你解答,要来问我这個六品将军作甚。
不过既然被问到,侯胜北答道:“军国大事,本非臣能置喙。陛下现在当知北周战力,一个江陵府和一个襄州府,倾我朝接近半数的军力仍未能攻克。”
陈顼点点头,他在北周多年,深知其强。
江陵一战再战,更是对于两国实力对比有了切身体会。
“去年卿等出征之时,朕已经下诏,颁行数策,与民休养生息。”(注1)
“鼓励流民返乡,州郡县长明加甄别,良田废村,妥善安处,若辄有课订,即以扰民论。虽然府帑末充,仍然删革役赋征徭。水旱失收,即列出所在,予以免除。”
“军士年登六十,悉许放还。巧手于役死亡及与老疾,不再订补。”
“户籍有巧隐瞒报者,解还本属,开恩听首。”
“在职治事之身,须递相检示,有失不推,当局任罪。”
“户有增进,即加擢赏;若致减散,依事准结。”
“有能垦起荒田,不问顷亩多少,免除税赋。”
陈顼放弃凭借武力和北周一争高下的想法,改为注重内政,侯胜北还是很欣慰的。
他虽为武人,却不好战。此前在国子学,早已理解人口和财政于国、于军之重。
弱国岂能强军?
穷兵黩武,败亡之道。
现在回想起陈顼登基之后发起的两场战役。
讨平广州,十月起兵,次年二月回师,用兵三万。
攻打江陵,六月起兵,十月撤兵,用兵五万五千。
连同行军在内,前后不过四、五个月,所耗有限。
都控制在了一定的烈度和规模之内。
如今转而积蓄力量,到了下一场,可能就是兵过十万,真正迁延日久的大战了吧。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陈顼难得背了段兵法:“既然伐兵不成,攻城不克,朕也只有伐谋伐交了。”
“陛下打算如何伐谋伐交?”
陈顼笑了:“卿真是滑头,明明是朕在问卿,把问题又抛了回来。”
他也不隐瞒,直言道:“既然以本朝一国之力难以制服北周,那么就当联结北齐,合力取之!”
陈顼的想法还是把矛头指向北周吗?
看来陛下对于长安那段日子的怨念,不是一般的深哪。
侯胜北心中想道,那么叫自己来的目的也就清楚了:“陛下是想让臣出使北齐?”
“正是,这个月北齐已遣散骑常侍刘
环俊来聘。”
陈顼说出了目的:“两国通好往来已有数年,就于此次返聘之际,沟通联合伐周之事。”
他凝视侯胜北道:“本朝既熟悉军务,又明了北周内情之人,非卿莫属,切勿推辞。”
侯胜北领旨。
正要准备退下,心念一转,故意放慢了脚步。
以陈顼的性格脾气,总是喜欢这时候来个突然袭击。
果不其然,就听这位陛下有些歉疚地说道:“卿新婚燕尔,正在如胶似漆之际,却安排了这份远行的差事,朕心中颇是过意不去。”
侯胜北不为所动,知道重点还在后面。
只听陈顼坏笑,挤眉弄眼道:“去年十一月,高丽国遣使进贡,献上若干方物。其中有高丽参一物,劲道甚足,大补元气。朕思卿最近多半是体虚,可赏赐些服用,出发前不妨好好地补偿一下令正。”(注2)
你后宫佳丽众多,你才体虚。
不过想到陈顼已经有十五个儿子,只有一个儿子的自己好像也没资格说他。(注3)
侯胜北愤愤道:“陛下好意,臣心领了。高丽参这等珍物,还是陛下留着自己用吧。”
在陈顼的哈哈大笑声中,这场觐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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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即将前往北齐,承担交涉联合伐周的使命,侯胜北好好补了一下功课。
这是他在卧虎台养成的习惯,将这两年北齐朝堂的重要人物一一列成清单,详加推究每个人的背景和关系。
北齐对他来说,是熟悉又陌生的。
说熟悉,都是听自徐陵老师等的讲述,觉得那是个充满疯狂和魔幻的国家。
说陌生,他还从来没有踏上大江以北的淮南土地,更别说大河以北了。
齐主高纬,太上皇帝高湛嫡长子,天保七年五月五日生于并州。
河清四年,高湛禅位,自任太上皇帝。高纬登基,改元天统,当时年方十岁。
如今高湛已经死去两年多,高纬亲政,已是十六岁的少年。
侯莫陈相为太宰,乃是随神武帝高欢信都起兵的开国将领,已经年过八十。
任城王高湝为太师,高欢第十子。
华山王高凝为太傅,高欢第十三子。
冯翊王高润为太保,高欢第十四子。
徐显秀为太尉,怀荒镇将徐安之孙。
段韶为左丞相,高欢外甥,侯胜北特意做了个标记。
斛律光为右丞相,相国斛律金之子,侯胜北又做了个标记。
这两位,都是邙山之战中,让北周军品尝败北滋味的人物。
琅琊王高俨为大司马,高湛三子,齐主高纬同母弟。
南阳王高绰为大将军,高湛长子,实际比齐主高纬早出生两个时辰,由于其母李夫人并非正嫡,贬为次子。
广宁王高孝珩为司徒、录尚书事,高欢之孙,文襄帝高澄次子。
上洛王高思宗为司空,高欢从子。
兰陵王高长恭为录尚书事,高欢之孙,文襄帝高澄四子。
和士开为尚书令。
徐之才为尚书左仆射。
唐邕为尚书右仆射。
吏部尚书冯子琮,皇太后胡氏之妹夫。
情报列出的名单到此就结束了,不过侯胜北此时的眼光能力,早已远远超越了一般的谍报人员。
他知道至少还有两个人是需要注意的。
梁王萧庄。
会稽郡公、沧州刺史王琳。
如果十二年前的栅口那场大战是他们胜了,此时的南朝天子和主政大臣,应是此二人。
……
侯胜北脑子里那些徐陵老师讲的荒唐事,对于出使只怕是有害无益。
还是得去找前年出使北齐的陆琼问些实在的情况。
陆琼给了他三卷书。
侯胜北一看书名:《北征道理记》
本以为是军记之类,打开一翻,居然记载的满满都是北齐地理人文,以及朝堂之事。
“这是?”
“故秘书监兼尚书左丞、中书舍人江德藻,他于天嘉四年再兼散骑常侍,与刘师知一同使齐,回来之后著了此书。他过世之后,我抄录了一份,当之伱拿去看吧。”
侯胜北向陆琼深表谢意,心想今后有了机会,一定得好好报答这位好友。(^_^)
此**载的地理部分,可于出使途中实地考证,侯胜北重点先看北齐朝堂人事。
记载的内容又是让他大开眼界。
此书重点写了几个人的轶事和性格喜好。
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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