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以后,每当侯胜北回想起天嘉四年发生的种种,还是意难平。
由于带着过于强烈的感**彩,这段记忆是由许多无序的断片构成的。
……
正月。
周迪军崩溃,脱身逾岭,逃向晋安,投奔陈宝应。
陈顼率军攻克临川,又自吴州袭周迪位于濡城的别营,获其妻子。
临川郡平定。
封赏有功诸臣。
中护军孙瑒为镇右将军。
平西将军、郢州刺史章昭达为护军将军。
仁武将军、新州刺史华皎进号平南将军。
安西将军、领临川太守周敷为南豫州刺史、进号镇南将军。
陈蒨下诏废高州,并入江州。
镇南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原高州刺史黄法氍为镇北大将军、南徐州刺史。
细细想来,从这道诏令开始,就已经开始针对阿父了呢。
“阿父,这道任命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南徐州刺史吗,怎么又任命黄法氍了?”
“胜北,黄法氍也是南川酋帅之一,虽然心向朝廷,一直留在地方总是不安。若是调他入朝,总得有个合适的地方安置才是。京口重地为建康之门户,封在此处,正可向黄法氍表示朝廷信任之意。”
“话是这么说,可是南徐州给了黄法氍,阿父你怎么办?”
“自然是另有任命,看这样子多半是合并后的江州了。此地新定,由吾前去坐镇也是应当。”
看着侯胜北担心的表情,侯安都安慰道:“朝廷大事并非儿戏,像南徐州、江州这样的要所换防,涉及方方面面,不是单车刺史赴任就可以的,提前沟通和数月准备必不可少。”
“上个月我已派别驾周弘实投身于中书通事舍人蔡景历打听消息,据蔡景历所言,目前详细还在筹划之中,我儿勿急。”
是时政事皆由中书省,置二十一局,各当尚书诸曹,总国内机要,尚书唯听受而已。
中书省主官为中书令,副职中书侍郎,下有中书舍人五人。
蔡景历身为五舍人其一,加之又兼秘书监,掌诏令起草,尽知朝廷机要大事。
侯胜北想到周宝安说起的蔡景历种种,此人真的可靠吗?
可是周宝安贬低蔡景历并无实据,虽然他是平定侯景之后才加入的,好歹也是跟随陈霸先的老臣,不会做出出卖阿父的无耻之事吧?(注1)
侯胜北终于还是把心中不安说出了口:“阿父,我怎么觉得最近至尊在针对我们?朝廷使者频频前来,听说好几个部下将帅,都受到了盘查和检问。”(注2)
“胜北,此事我亦知之。”
侯安都叹息道:“我侯府门下宾客动至千人,良莠不齐,难免有不遵法度者。陛下执法严格,也是治国正道。”
“阿父,可是那么多违法乱纪的权贵,又不止我们一家,为什么就盯着我们侯家呢?”
“来,胜北你坐下,耐心听为父讲。”
见侯胜北还是一副气鼓鼓不服的样子,侯安都详细地解释道。
“我朝承梁季丧乱,刑典疏阔。先帝即位之后,思革其弊。”
“先帝有诏:唐、虞道盛,设画像而不犯。夏、商德衰,虽孥戮其未备。搜举良才,册改科令,群僚博议,务存平简。”
“先帝求得前朝明法吏,令与尚书删定郎范泉参定律令。又敕尚书仆射沈钦、吏部尚书徐陵、兼尚书左丞宗元饶、兼尚书左丞贺朗参知其事。”
“共制《律》三十卷,《令律》四十卷。”
侯胜北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阿父你既然说是先帝订下的律法,那肯定就只有照着遵循了呗。”
“是也不是,阿父对先帝的念想是一回事,公事是公事,你不要急着下结论。”
“好吧,阿父你继续。”
“《律》、《令律》,其制唯重清议禁锢之科。若缙绅之族犯亏名教,不孝及内乱者,发诏弃之,终身不齿。先与士人为婚者,许妻家夺之。”
“阿父,这条处罚很重啊,门阀世家最重面子,要是犯法被昭告了,一辈子翻不了身。而且结了婚的妻子多半都会离异,这不就等于绝后了嘛。”
“正是,你可想到了,此律是针对谁而定?”
“世家门阀!这律法主要是为了约束他们。”
“呵呵,我儿有见地。另外此律还有一个特点。你且听好,其获贼帅及士人恶逆,免死付治,听将妻入役,不为年数。又存赎罪之律,复父母缘坐之刑。”
“阿父,恶逆可是不赦重罪,殴打及**祖父母、父母、叔伯兄姊等尊长,这都不杀?”
“杀了止其一身,子不教父之过,何如一家连坐,予以赎罪?”
“阿父我懂了,这又是一条针对世家门阀的,免得他们抛出一个替死鬼切割得干干净净。现在是一人犯法,全家遭殃。”
“正是,所以阿父一直对你严格要求,正是为此。”
“阿父,这有关系嘛,你怎么什么都能拿来教训我两句?”
“哈哈,前朝中大同元年七月甲子,诏自今犯罪非大逆,父母、祖父母勿坐。自是禁网渐疏,百姓安之,而贵戚之家,不法尤甚矣。先帝此律一出,风气逐渐扭转。”
“反正只要是陈霸先推出的政策,阿父你就觉得什么都是对的呗。”
“话说回来,今上明察秋毫,留心刑政,亲览狱讼,督责群下,政号严明。功臣贵戚但有非法,咸以法绳之,颇称峻刻。我们侯家理应配合,为朝廷榜样风范才是。”
“好吧,那我去和部下们说清楚,让他们都老实点。”
……
侯胜北自去整顿纪律,还真给他整出来几件事情来。
“什么,驻扎在丹徒的屯军盗墓?我们征北将军府,可没有设置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一职啊。”
“要是按照汉朝之法,发墓者诛,窃盗者刑,是要判处磔刑的。磔刑懂吗?割肉离骨,断肢体,再割断喉咙的酷刑哟。这些年虽然没这么严苛,盗墓也是重罪啊。”
侯胜北将事情禀报阿父,结果按军法处置,赃物充公。
本来这件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等赃物缴上来一看,父子俩吃了一惊。
“这是……王右军的真迹!”
“到底掘了谁的墓啊?”
士卒无知,只知道是晋朝某个大官的坟墓,看墓碑叫什么郗昙。
“郗昙!太尉郗鉴之子,姐姐郗璿号称女中仙笔,嫁的姐夫王羲之号称东床快婿,更是被称为书圣的人物啊。”
侯安都失笑道:”那几名军士倒是雅贼,斩了还挺可惜的。”
他本好隶书,见此妙笔神作,不由伸指一笔一划临摹起来。
侯胜北看阿父投入地欣赏先人名作:“阿父,既然挖都挖出来了,不如就收藏起来呗。这赃物总不见得放回坟墓,去还给**吧。”
侯安都回过神来:“不可,我部军士犯法在先,我若私藏赃物在后,愈发的说不清楚。此等珍物还是献到宫中,听凭陛下处置吧。”
书圣真迹献上之后,宫中收于秘府,陈蒨以次子陈伯茂好古,多以赐之。(注3)
得知好东西便宜了仇家,侯胜北气得骂骂咧咧了好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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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刺史欧阳頠每年遣使进献,除了东珠、玳瑁、象齿、文犀、翡翠等奇珍异宝之外,这次还送了一批官奴过来。
其中一人,因其相貌堂堂,身材高大,有司令其执掌御伞。
从此之后,南徐州几乎每晚都要发生明火执仗的劫盗案件,如此者十余度。
事情搞大了,自然有人来报身为南徐州刺史的侯安都。
有物主在火光里,认得**乃是至尊身后的执掌御伞之人。
侯安都一开始不信,建康至京口约百五十里,往返三百里。
一个人在午间退朝之后,一路跑到京口,翻过城墙**,再扛着贼赃跑回建康,一早仍然打伞上朝。
半日一夜间,行三百里,还要去掉**作案的时间,骑快马也不过如此吧。
目击之人信誓旦旦,就是亲眼看到此人劫掠之后,是步行跑着回建康的。
这又是一件蹊跷事。
侯胜北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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