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大二年,十二月。
注定是光大这个年号的最后一个月,到了明年就会改元,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登基之后的陈顼,召见了从龙之臣侯胜北。
他再也不能由美人捶着肩,斜倚着接见臣下了。
在侯胜北眼中看来,陈顼正在努力地适应,如何正襟危坐地说一件事情。
这位历经辛苦,荣登大宝的皇帝开口道:“朕能够走到今天,卿也立了不少功劳。”
陈顼,今后你就只能自称朕了啊。
侯胜北觉得君上这么说,听听就好,重要的还是后续下文。
夺龙成功,自己能做的贡献十分有限。
得到高门大姓的依附,主要还是靠陈顼自己的纵横捭阖和**喜的谋划布局。
自己擒韩子高、杀陈伯茂,与其说是帮陈顼清除障碍,不如说替萧妙淽出气,为二弟侯敦复仇的因素更多一些,反而是顺带占了便宜的。
要说自己起到最大的作用,还是最后给章要儿的那颗鱼饵吧。
而且,这件事情还不算完。
果然陈顼马上来了个转折,愁眉苦脸道:”如今诸事底定,太皇太后那边,朕都不敢去见她了。侯卿可有良策为朕解忧?”
这事还能有什么良策,找到陈昌的下落,禀告太后,以解思儿之苦呗。
“此事非卿不能为之。”
陈顼立刻把锅甩了过来。
也是,陈昌还是十六岁的少年时就前往江陵,现在已经是三十出头的壮年。
朝中知道他成年之后模样的不过陈顼、**喜、还有自己等或在北周共处,或去迎接陈昌的寥寥数人。
而且此事不适合委托他人去办,知道这個秘密的人越少越好。
如果能够了结阿父的这桩过往旧事,侯胜北认为很有意义,此事的确非自己莫属。
不过有件事他要先问清楚:“请问对那人,陛下如何打算?”
陈顼突然板起脸,一字一句道:“朕若说,听闻又有了盗匪呢?”
侯胜北并未退缩,直言谏道:“此一时彼一时,此人与陈伯茂不同,并无威胁。”
“有些人的存在本身即是威胁。”
陈顼没有放过他,继续质问道:“卿不是效忠于朕么,为何不愿替朕消弭威胁于未然?”
侯胜北叹了口气:“八年了。一个隐姓埋名八年之人,以陛下的心胸会容不下么?”
“哈哈。”
陈顼立刻换回了平日表情,爽朗笑道:“还是吓不住你。”
侯胜北无语,陈顼你都做皇帝了,这习惯真得改改。
只听陈顼道:“如今朝堂齐心,朕又怎会做出这等事情。当年他既能为了大局放弃御座,朕也理当成全太皇太后的心愿。你且放心去。”
侯胜北接下了这个任务。
如今也只有他,最适合给此事一个交代。
而且完成了这件事,就可以回家去见亲人了。
就在侯胜北领命,准备退下的时候,陈顼叫住他,像是憋着笑:“可是太皇太后又说了,你一个人去,她很不放心,得有人陪着。”
侯胜北心想也是,谁知道自己找到陈昌之后会做出什么,太皇太后安排亲信随同监视,属于人之常情。
不过章要儿不放心的,应该包括你陈顼吧,凭什么伱就好像置身事外一样?
陈顼果然摆出一副于己无关的模样,还安抚道:”放心,太皇太后派的是位宗亲外戚,又是吴兴本地人,相信一定会帮上你的。”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对了,没准你们还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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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等到出发之时,侯胜北无语地看着一辆牛车,和站在一旁,不满十五岁的少女。
少女微微欠身,态度谦逊有礼,嗓音清脆可人:“请问您就是故侯司空之子,侯将军吧。此行有劳了。”
侯胜北看她确实有些面善,陈顼说两人没准认识,一时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可恶,自己见过的女子屈指可数,怎么会记不住呢?
少女见他努力思考的样子,好意提醒道:“家父乃前仁威将军、东阳太守沈君理,曾监南徐州事,小女子沈婺华,那时与侯将军曾有一面之缘。”(注1)
“是你!”
天嘉四年,那个在后院小楼,凭窗而望,哭哭啼啼的小姑娘。
时间转眼过去五年,女大十八变,小姑娘身材抽条,成了一副大家闺秀模样,怪不得自己一下子没认出来。
如今面前的少女,温婉娴静,沉稳淡定,谈吐举止十分得体,似乎能抚平世间忧愁。
如同一株庭院中的玉兰花,散发着淡淡芬芳,使人不觉间心醉。
可是她自己,怎么好像还是带着抹不去的愁意呢?
难道还在记挂数年前过世的娘亲?
侯胜北看人得了**喜的真传,心想多半就是如此了。
少女被他看得微羞:“侯将军,我们启程吧。”
侯胜北早已不是当年初遇萧妙淽那时,不知如何应对女子的青涩少年,闻言点头道:“好,本次乃是私下查访,须防言谈间露了行迹,将军之称呼有所不妥。”
他想了一下:“既然两家父辈有交,你我兄妹相称如何?我痴长几岁,称你小妹,你叫我侯兄便是。”
“侯……兄。”
沈婺华想到两人一路同行,也需有个称呼,默念一遍,提起裙角登上牛车。
驾牛摆了摆脑袋,慢悠悠地迈步出发了。
侯胜北长叹一声。
妙娘,看来我回乡的预定,得大幅推迟了啊。
……
建康至吴兴郡长城县,四百里路程,快马五、六日的路程,足足走了近二十天。
两人沿途对话甚少,不过还是有些交流。
沈婺华身着齐衰,相比最重的斩衰,区别在于缘边部分并不毛糙,缝缉整齐。
沈君理之父去世,她为祖父丧服,梳丧髻,一根寸许白布从额上交叉绕过,束发成髻,以一尺长的小竹为笄,称为箭笄。
“侯兄,小妹如此装扮,你是否觉得晦气?”
侯胜北摇摇头,谁家还没有个红白事呢。
他身着常服,带了一个孝装女子行路,稍显有异而已。
不过沈婺华日常端坐于牛车中,又能有多少人知道了。
至于为什么章要儿会派沈婺华一个少女前来,因为其母会稽穆公主是陈昌胞姐,陈昌乃是她的舅父。(注2)
而沈婺华据说要许给陈顼的长子陈叔宝,由她出面,两方面都比较放心。
现在最不放心的,大概就只有一个人。
“侯兄,你打算如何寻人?”
侯胜北头疼,阿父就留下一句:主公一脉隐居故里。
陈霸先的故里吴兴郡下辖十县,东晋即有二万四千户,如今怕不有数万户。
就算把范围缩小到长城县,那也有二千余户人家,总不见得一家家地敲门询问吧。
何况陈昌还未必就在长城县。
侯胜北努力整理思路,很没自信地道:“昌世子若是寻地隐居,想必会找一处风景独好之处,我们不妨从这边找起?”
沈婺华并无异议,或者说她性格良善,不擅长当面拒绝他人,颔首表示赞同。
好在沈家是本地大姓,在吴兴保有宅院,无需去客栈居住。
只是留守的管家老仆看到自家小娘子带着一个陌生年轻男人回来,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注3)
侯胜北腰佩长刀,气宇轩昂,一看就不是普通护卫,管家老仆不知道他是什么人物,老老实实地行了个礼。
沈婺华注意到老仆的眼神有些异样,想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郁闷地回自己的闺房去了。
……
次日,两人开始了寻找陈昌之旅。
沈婺华从小在此长大,知道本地风景优美之处,由她带路去往各处探访。
正值腊月,东方梅园寒梅怒放,朱砂、美人、玉蝶、红萼,朵朵盛开,一片十里香雪海。
银杏长道,金黄色的树叶已经落尽,在地上铺成厚软的地毯。昔日萧宝卷打造金莲,潘玉儿婀娜而行的景象可略知一二,是为步步生莲。
仙山湖畔,一道长堤贯穿东西,漫步其上,碧水无染,清冽可人,亚赛西湖苏堤。
两人沿着太湖之滨漫步,云影波光,相映成趣。
偶有遇到几只鼍龙,侯胜北见其长得凶恶,护在沈婺华之前,拔刀戒备。
沈婺华却不像普通女子见了蛇虫凶兽一般害怕,说此物并不伤人。
本地人称其猪婆龙,也就只能扑食些鱼虾青蛙,连鹅鸭都斗不过,还经常被洗衣服的大妈用捣衣杵痛打。
侯胜北看着此物短短的鳄吻,圆溜溜的小眼睛,忽然觉得它有些蠢萌可怜。
这几日下来,他其实觉得愚蠢可怜的其实是自己,出的这个主意实在不怎么样。
风景是观赏了不少,陈昌的下落毫无音信。
沈婺华没有责怪他,但是无形的压力落在他的肩头,每次二人出行,侯胜北都是心怀愧疚。
这到底是找人,还是结伴游山玩水?
……
转眼年关将近。
侯胜北开始认真考虑别的办法,能否动用官府之力,还能保持机密。
否则就凭两个人寻找,如同大海捞针。
夜灯初上,又是毫无收获的一日。
他自己都走得脚底板有些生痛,何况沈婺华一个女子?
刚想到此处,沈婺华端了一碗面过来:“这是小妹家乡的干挑面,侯兄尝一尝吧。这项差事,连累得你年节归不了家,实在是过意不去。”
侯胜北心说太皇太后和陈顼交代的事情,要你一个小姑娘过意不去做什么。
嘴上则是说道:“反正一时
半会儿也找不到陈昌,你不妨回家过年,待年后再来,我继续在此探访一番。”
沈婺华听得此言,神情落寞:“家慈和祖父相继过世,我已经五年不知过年是何光景了。家父结庐守墓,我回去也是一个人。”
侯胜北心生同情,这少女八、九岁就没了母亲,确实可怜。
听她这话,这数年以来,就没过上几天开心的日子。
不过听到提及沈君理,一件往事闪过心头。
侯胜北正要说话,见沈婺华也若有所悟,两人异口同声道:“有了!”
沈婺华忸怩腼腆,侯胜北让她先说,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
天嘉元年七月,就在迎接陈昌的几个月后,陈蒨下诏推行土断,清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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