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要待客,夫妻俩晚上早早就睡了,早上却没能起来。
“慧心姐姐,姚元景姚大人到了,孙管家把人请到前院书房喝茶,主子爷还没起,要不要催一催?”
“什么时辰了?”
“辰时初刻。”
主子发现怀孕后越发能睡了。主子爷前天晚上一晚没睡,昨天早上回府也只睡了半天,今儿肯定要睡懒觉补回来。两个主子之间,肯定不能催福晋,那就先请主子爷起来吧。
慧心叫小丫头在外面等着,她轻手轻脚进门,走到拔步床外小声喊主子爷,该起了。
胤禟睡在外侧,他先看了看睡在里侧的福晋,随后才掀开帘子一角,外面已经天亮了。
“爷又不上朝,催什么催?”
“主子爷,姚大人来了。”
姚大人?哪个姚大人?胤禟打了个哈欠,挠挠头,这才想起皇阿玛叫姚元景教他读书。
胤禟不情愿地起床,也不敢闹出动静打扰到福晋,他走出卧房后才皱眉道:“姚元景不是没被罢官嘛,他这个工部侍郎今天请假了?”
“皇上叫姚大人休息三日,这三日姚大人不上朝。”
“呵,叫他在家休息他偏跑来我这儿,也不嫌累。”
胤禟满嘴抱怨,手上的动作却快起来,他还是要赶紧去前院报到。
姚元景跟秦道然不一样,他可不会听他使唤。
太监丫头们端着热水进来,小金子麻溜地送来早膳,胤禟洗漱完又用了早膳,换了身见客的衣裳就准备出门了。
“别吵着福晋,叫她睡饱。等会儿岳父岳母到了也别催她,你们去前院叫爷来待客。”
“奴婢们知道了。”
前院里,姚元景一点不见外,喝了一盏茶后就起身在书房里随处转悠。
毕竟是皇子的书房,檀木书架的高处摆满了四书五经、各朝史书,他只看书的新旧程度以及书页折痕,就猜到九皇子搬到这儿之后肯定没有主动翻看过这些书。倒是随意摆放在书架低处的杂书,肯定是九皇子常看的书。
姚元景略看了看书名,这些杂书涉及地理、水文、种地、工技等。除开这些,市面上流行的小说、传奇故事也有十多本,书生小姐的故事一本没有,多是行侠仗义的英雄故事,由此可见
九皇子的喜好。
只看这些书,姚元景对九阿哥的了解又更深了一层。九阿哥在他心里的评价也往上提升了不少。
“姚大人久候,我来晚了。”
胤禟进门就拱手问好,言必称我,没有以势压人,姚元景对他的求学态度还算满意。
虽然,九阿哥心里不一定愿意跟他求学。
“九阿哥客气,是我来得太早。”
九阿哥掩藏的怨气从犄角旮旯里冒出来,你也知道你来的太早?
姚元景又道:“听说九福晋有孕,我还未恭喜你们夫妻。”
九阿哥的怨气顿时烟消云散,笑着给他倒茶:“多谢姚大人恭贺,姚大人快过来坐。姚大人一早过来,可用过早饭了?”
九阿哥突然这么贴心,姚元景从善如流,过去坐下:“多谢九皇子关心,来之前已和夫人用过早饭了。”
姚元景端起热茶,笑问:“我看九阿哥书房里摆着很多传奇小说,可见九阿哥颇有侠义之心。”
“姚大人不认同?要劝我多读四书五经,圣人之言?”九阿哥在他对面坐下,也不避讳自己上不得台面的爱好。
“侠者,替天行道,惩恶扬善。九阿哥在山东赈灾时,不顾自身安危跑到受灾区扶贫济困,行的是侠义之道。这次豁出去不惜违背皇上的心意也要除掉国家的蛀虫,行的也是侠义之道。我十分佩服。”
胤禟得意地摇头晃脑,念起福晋听书时曾说过的那句话:“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姚元景激赏:“九福晋这话说得真好,入木三分。”
胤禟哈哈大笑:“福晋只是随便说说罢了,姚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姚元景多聪明的人,一听九阿哥如此说,就知道九阿哥盼着他接话捧一捧九福晋,他偏不这样。
“有侠义心肠自然是好事,但我认为,九阿哥不必如此。”
胤禟掉脸子了:“姚大人何出此言?”
“九阿哥,您是皇子,您已经成婚,还即将有后代,并不是独自行走江湖没有一块软肋的游侠儿。你次次把事做绝,人得罪透,以后,但凡有一次皇上不站在你这边,你该如何?带着妻儿去死吗?叫他们为你的侠义之心殉葬?”
“九福晋叫我一声师兄,我必须在这里替她叫一句
屈。您在山东赈灾扶贫济困,九福晋打点人脉给你筹粮食费了多少心思你知道吗?”
“但凡她没有叶氏商行,没有那么多粮食和人手,没有那些人脉。你以为凭着你一个阿哥的身份,就能轻松从外地调来如此多粮食?”
“还有这次,你带着人在工部熬夜查账确实值得人敬佩,但若没有九福晋给你的人手,你能做成?若没有九福晋安排得当,你敢动账本,其他担忧自己被查的贪官污吏不会给你使绊子?其他皇子不会落井下石?这都是九福晋提前做了准备,给你铺得好。”
“若没有九福晋,九阿哥,恕我直言,这些事,你一件都做不成!”
“你所谓的侠义,慷的是九福晋的慨。你以后若要继续这样下去,你们家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先别说侠义这样的大话,只说要想当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若连妻儿都无法照料好,那你真是不配为人。”
胤禟一下站起身,脸色涨得通红,半晌才说出一句:“你骂够了吧!”
姚元景轻笑出声:“没有骂你的意思,其实,我还挺羡慕你这种不顾一切的莽撞。”
“你还是在骂我!”
“九阿哥,我认真劝你一句,比起当个一腔孤勇的侠客,你其实应该成为一名英雄。”
“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为之雄。你要想为国为民,更该好好保护自己,保护着更多有侠义之心的人,靠你的运筹帷幄,一点点地实现你的凌云壮志。”
姚元景说这一长串,又是大棒又是甜枣,核心宗旨就一个:这位爷,您以后可别如此莽撞了。
这次要不是运气好,他这个汉臣未来的领袖,最有前途的工部尚书,就要折戟沉沙了。
胤禟听明白他的话,鄙视他:“账本是你叫人送到我手上的,出了事你又怕,像什么男人。”
姚元景也学他,十分坦荡道:“送账册的时候是真心,怕出事牵连家人也是真心。”
“我姚家,从先祖开始,繁衍子嗣多少代人才有如今,不能因为我一己之私就把整个家族败了。”
“你们文人,就是想得太多。关键时候豁不出去,以后再没有机会给你挽回。”胤禟嫌弃道。
“我承认你说得对,但是我问你一句,真的到关键时候了吗?”
胤禟沉默,过了会儿才说:“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我相信你已经看到大清的弊病在哪儿,从今儿开始,你该改一改你的直脾气,韬光养晦,从根子上一点点进行改变。”
“你是皇子,只要你不谋反,一心为国办事,我相信无论是当今,还是继承皇位的皇子,肯定都容得下你。”
这话胤禟信,他皇阿玛包容儿子的这点胸襟还是有的。
胤禟心里一松,懒散地靠着圈椅:“姚大人要教我读什么书?”
“读史。”
读史记?好吧,比起那什么论语还算有点意思。
得,那就读吧。
“先讲哪一段?”
“你在上书房读过书,肯定也听我师父张英讲过史,咱们今儿不按照以往的惯例来,我们来讲历朝历代的变法,变法是因何开始,又是如何结束的,变法后对皇权,对百姓,又有何影响。”
“第一课,咱们讲变法之始,战国时期,魏国的魏文侯任用丞相李悝进行的李悝变法,李悝主张废止权贵的世袭特权,其中涉及土地、刑法和军事。”
讲这个,胤禟可就不困了,他坐直身体,用目光催促姚元景赶紧讲。
姚元景嘴角微翘,看来他因材施教真做对了。
秦道然,他被皇上指给九阿哥,叫他教导九阿哥读书已有大半年了。结果呢,一事无成。
皇上嫌他了,给九阿哥换了个二品大员当老师,他听说那位工部侍郎一早就到了,以为九阿哥肯定会像晾着他一样晾着那位姚大人,没曾想九阿哥竟然乖乖到书房听讲了。
秦道然不服,定要来听一听这位大人是如何给九阿哥讲学的。他本想着去书房打探完情况就走,他走到书房门外听了会儿却挪不开脚。他竖起耳朵专心听里头讲课,以至于大雪飘飞落到他头上,都没感觉。
“秦先生,下雪了,您快进屋躲雪。”小金子拉着秦道然到旁边耳房里躲雪烤火。
秦道然叹道:“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今日听姚大人讲学后我才知此说甚为荒谬。文有第一,只是那些心胸狭窄有无自知之明的人,不愿意承认罢了。”
小金子笑道:“您是说姚大人讲课讲得好?”
“你懂什么,姚大人那不是讲得好,
那是讲得极好。我家从我开蒙始,就延请名师教导我,年长后也曾到各地游学,拜见当地大儒,至今我从未见过比姚大人还厉害的老师。”
有学识,且能因材施教讲给学生,叫学生听到心里去,多难得啊!他要拜姚大人为师,肯定早就考上进士了,也不会蹉跎到如今。
“秦先生不必沮丧,我们福晋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各人自有各人的用处。人这一生啊,只要做到取长补短,扬长避短,自然会有一番造化。”
秦道然赞道:“九福晋是明白人。”
“秦先生,昨儿听管事说你要回家过年了?明年还来吗?”
秦道然轻咳一声掩饰尴尬:“不走了,我虽不够资格教九阿哥读书,给九阿哥伴读应是可以的。”
小金子也不傻,见秦道然竖起耳朵想听书房里的动静,他就知道秦道然也想跟姚先生读书。
“这事儿您得问问主子爷,要主子爷点头才行。”
“等下课我再去拜见九阿哥和姚大人。”
胤禟认真读书,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到巳时了,叶菁菁睡到了自然醒。
“什么,我怎么睡这么久?我是猪吗?”叶菁菁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她睡了十多个小时,震惊。
“您昨儿午休只睡了一会儿就被主子爷吵醒了,算上您昨日午憩,其实也没睡多久。”
“慧心,你学坏了,你这是睁眼说瞎话。”
屋里伺候的下人们都忍不住笑了。
慧心也不再说这个,转而道:“都统和福晋还没来,不过我估摸着也快到了。”
叶菁菁起身换衣裳:“我额娘肯定知道我贪睡,才没一早就来府里。”
“咱们家福晋没来,姚大人倒是来得早,主子爷已经去前院读书一个时辰了。”
“哦,姚师兄来了?这回给我带厚礼了吗?”
“带了,给您带了两块水头顶好的白玉,还有其他珍贵药材、布料等等,都是有银子都难买到的好东西。”
叶菁菁满意了,传了多少代的清贵人家,送礼就该按照这个水准来嘛。
还有一个时辰就午时了,叶菁菁想留着肚子等着和额娘一起用午膳,就随便吃了点粥食填补下肚子。
母女俩真是心意相通,叶菁菁刚用
完饭,觉罗氏就到了。
叶菁菁听回事处传完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她额娘、伯娘进来,她挽着两人撒娇:“我等了好一会儿你们还不见来,我都想去门口接你们去了。”
勇勤公福晋笑道:“这不怪我,你得怪你额娘,搬家似的拖来两车东西,她又不放心,盯着下人把东西搬下车我们这才进来。”
“额娘待我真好。”
觉罗氏欢喜地握住女儿的手:“我是你额娘,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勤勇公夫人也拍拍她的手:“身子感觉如何?昨儿你怀孕的消息传到庄子里,你伯父高兴极了,直说孩子像你这般聪明就好了。”
叶菁菁哈哈大笑:“伯父跟胤禟想到一块儿去了,胤禟也是如此说。”
站在婆婆身后的李佳氏凑趣:“那菁菁要努努力,多生几个。听说九阿哥擅长射箭,你又聪慧,到时候生出来的孩子都是文武双全,那多好。”
“哎呀,生孩子这事咱们也做不了主,看老天爷吧。”
“咱们这样的人家,有孩子传承就行了,也不用多生,孩子生太多了对当娘的身体不好。”
“是是是,伯娘说得对,额娘说得也对。”叶菁菁又扭头对堂嫂说:“堂嫂说得也对。”
觉罗氏妯娌俩顿时大笑起来,李佳氏也捂嘴笑,菁菁这性子,可真有意思。
外面下雪了,怕冻着女儿,觉罗氏挽着女儿赶紧进屋,屋里摆放着好几个炉子,一进门就暖和起来了。
“额娘,我阿玛呢?”
“今早你阿玛手下有个小官儿找他有事,他跟着人出门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依你阿玛的脾气,就算中午赶不过来,等事情处理完了,下午肯定也会过来看你。”
“嘉年呢?”
“学堂里的事耽搁了。他翻年大婚后要去岳麓书院读书,他们学堂今日散馆,同窗们闹着聚会,他要来你这儿就没答应,只能赶早出门去跟夫子、同窗们拜别,估摸着他应该快过来了。”
“这都还没到小年,怎么这么早就散馆了?”
“昨日砍头那事儿闹的。嘉年学堂里最有才学的那位夫子和砍头那家有些牵扯,好些学子的父母不乐意那个夫子教他们家孩子读书,那夫子走了,一时间也找不
到其他合适的夫子顶上他的位置,学堂干脆就提前散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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