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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 胜却人间无数

洛京相见欢客栈,院中桂树还残留着淡淡花香。舜英提着一瓶青梅酒,纵身跃上桂花树,斜靠枝桠倚着,就着十月的冷风,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

她闭上双目,耳畔回荡着几个月前、与蛊王娜莎的对话。

“独活乃蛮疆至毒,唯金蝉可拔,但若以指尖血豢养金蝉,往往数年才成……有速成之法,直接将蛊虫放入胸膛,以心头血豢养。”

“快是快、却很疼,听你说来,他仅仅两月就炼成金蝉,必定是短期内以大量心头血供养。整个过程,他时刻都会承受噬心之痛,失败的概率也很大。”

“如果失败,全身精血会被顷刻吸干,极其痛苦地死去。”

“蛮疆蛊毒、浸染越深毒性越强,当时你身上的毒已入骨髓,若只以金蝉拔除毒素、使其逸散体外,短期内根本不可能拔干净,除非是拔除后,大部分毒素有新的宿体可栖息。”

当时,舜英问:“也就是说,所谓替我拔毒,实际上是诃那将大部分毒素转移到自己身上?那他如今……”

娜莎眼睛一亮:“巧了,诃那是千锤百炼的圣子之躯,又以心脉豢养金蝉,康健之时可压制独活不蔓延,再以焉酸草配合金蝉,慢慢将毒消解和逸散出去。”

舜英心念一动:“毒素转移宿体,还需要什么条件?”

娜莎道:“普通人之间不需要,但诃那需要。蛊毒趋利避害,会本能远离圣子之躯和金蝉,除非……”

“除非怎样?”

“第一种,由蒙舍王施加禁制,再将他放血,使他虚弱、使金蝉昏迷——圣子圣女神庙受封时便是如此种蛊。”

“第二种嘛”,娜莎意味深长注视着她,“虽说众生平等,但有些蛊或毒、能将二人性命变得不平等,譬如舍身蛊、譬如集情蛊之大成者——剧毒‘相思’。”

“他心甘情愿喝下你喂的‘相思’,单向契约便已缔结。你为主、他为从,水往低处流,若你需要、他全身血肉皆可奉献于你,此契约包含了‘心’的力量,强大到可压制蛊虫本性。”

说到这儿,娜莎眼睛发亮:“诃那果真聪明,环环相扣,这么刁钻的法子都能想出来。”

“先以相思为媒、抽走你身上的独活,再用金蝉和焉酸草消解毒素。金蝉消解毒素和修补伤口,都会吞噬他的心头血补养,令他痛楚难耐。此时,相思就体现出好的一面了。”

她眉眼带着暧昧的笑,压低声音:“他是你的情郎,你们多亲近些,相思令他欢愉,自然可抵消金蝉噬心之痛。”

舜英心跳一突,惊惧抬眸:“若我弃他而去,会如何?”

娜莎笑容消失,害怕地盯着她,许久才缓缓开口。

“他肯定会活活疼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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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英抿了几口微酸的酒,眼前逐渐晃出重影,她侧头看向地面,恍惚地笑了。

十七年前,她背着苻洵走进这家客栈,心疼地一点点替他上药,抱住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发誓:“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那是她在兴庆宫、元氏宗族的小圈子外,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与之前的那些人都不同:新奇、鲜亮、不必谨言慎行、可以敞开心扉。也是她第一次知晓,人与人在仰慕和臣服、感恩与追随之外,还可以有另外的情感:平等、自由。

五年前,苻洵在树下挖出个长四尺、宽两尺的深坑,将那对分别叫“飞星”和“纤云”的刀封存木盒,永远埋葬。

那时候,金蝉正吞噬着他的心头血,暴戾而疯狂,此痛无处可消解。

那颗炙热跳动的心脏,为了救她性命、承受着利刃穿心之痛,豢养出一只金蝉。然后,在准备替她拔毒的前夕,真被她用利刃捅了个对穿。

缘起,缘灭。

桂花树下那块竖立的石板爬满青苔,五年前的刻痕仍清晰可见:要见无因见,拚了终难拚。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这纠缠得像乱麻的爱恨恩怨。

舜英吃吃笑起来:“命运啊……命运……”

酒气从肺腑冲上脑门,激得视线一片模糊,她闭上双眸,眼角溢出两滴温热。

她本就喝得微醺,十月冷风一吹,更一阵阵地晕眩,于是躺在树上假寐养神。眯了不知多久,遥遥听见客栈门口传来对话声,声音不大,却在静夜里传得又清晰又远。

客栈门口的昏黄灯光下,郎琊和苻洵一边往里走一边聊着天。

郎琊躬身抱拳:“主子,南宫羽已带玄甲营回去了。”

苻洵微微颔首:“你去另找个地方歇息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郎琊征询问:“好,我让他们弄几床干爽被褥来,再打扫一下屋子。”

苻洵淡淡道:“不必,都后半夜了,我在院子里待会儿就成。”

郎琊试探着问:“主子,昨天怀阳城下,夫人一直盯着南宫羽身边看,她分明是在找你,怎么不出来见一见?”

“我们已和离,以后不要再叫夫人”,苻洵垂眸看向手中的木雕小狗,捏了捏小狗的鼻子,轻轻笑起来,“她现在这样,有师父疼、有袍泽并肩作战,挺好。”

他猛地伸手捂住心口,紧闭双眼、强忍痛楚。

郎琊关切地问:“主子,又疼了?”

苻洵睁开眼睛,笑意不减:“有点,不过这段时间有些奇怪,老是感觉她在附近。”

郎琊的叹息声更重:“您为褚娘子做这么多且不说,为何连相思和金蝉都不告诉她?噬心之痛啊,褚娘子若是知晓,必不会弃主子而去。”

苻洵神色渐冷,眼里透出傲气:“告诉她,让她满怀愧疚和怜悯、留我身边,施舍一点温情?她可以杀我、恨我、忘记我,却唯独不能可怜我,我饿死都不吃这碗夹生饭!”

郎琊默了半晌,幽幽道:“可夫人是真心喜欢你,不如再找个时机说清楚,破镜重圆?”

苻洵摇摇头,笑得释怀、有些落寞:“以前我总怨她为那些人舍弃我,后来结识元旭和谢恬他们,懂了她过得有多难,何必再用这些有的没的捆着她,让她更为难?”

郎琊忽然扯了扯苻洵袖子,向院内桂花树使了个眼色。

苻洵顺着他目光看去,呆住了。

灯光昏暗,桂花树枝丫间斜躺着一条人影,裙摆垂落下来、像一朵紫色的花,一条胳膊枕在脑后,一条胳膊垂下来、手里还抓着一个酒瓶。

“我去叫他们弄被褥。”郎琊一溜烟跑得没影。

苻洵盯着桂花树,唇角不自觉扬起,飞快理了理衣袍和鬓发,若无其事地款步走到树下:“姐姐也在,好巧。”

舜英神情未变,十分泰然地说:“巧什么巧?我专门在这等你。”

苻洵难以置信地愣了一阵,轻身一跃、在她旁边的树枝躺下,扬了扬手里木雕,干笑两声。

“生辰礼,送给我一只狗,什么意思?”

舜英噗呲一声笑了:“中秋那晚,你在阿旭面前护着酒坛子,可不跟护食一样?”

“巧了,我就属狗”,苻洵挑了挑眉、拉过她的手,对着她胳膊张口就咬,舜英也不躲闪,笑盈盈看他耍孩子气。苻洵揉了揉咬出的齿痕,替她拉下袖子遮好,满脸愤懑地说:“他知道你要来,故意把我气跑?”

“我那会儿有别的事,没空追出来”,舜英笑得花枝乱颤,“还想喝什么说一声,我酿就是了,不要一副小家子气,叫人看笑话。”

苻洵拉住她手腕,二人一起从树上轻飘飘跳下来,落在那方小小的墓碑前。

舜英拂去墓碑上的落叶,指尖轻轻抚摸过“待重结、来生愿”六个字,抬眸看向他,神色郑重。

“阿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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