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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 四面楚歌

三月初的金州城。

荣国军队已在城下驻扎了近一月。

太尉苻洹亲自挂帅,由戎陵大营、摩云大营、英平郡、澄洛驰道、洛京等地调集共计十万精兵、辅兵不计其数,从四面八方将金州锁成一座孤城。

不同于苻洵速战速决的闪电战,苻洹的风格十分稳健,围城之后甚至未发起进攻,只是不断从附近山坡砍伐树木、搭设营地、挖掘战壕、阻断水源、截杀突围的将士。

褚钧良登上北边城楼极目望去,白茫茫的帐篷像一朵朵云,盖在山坡上望不到边际。暮色乍起,荣军营地里炊烟袅袅,吃饱喝足的荣国士兵开始唱歌,他们大都来自凤台、英平、玉照,带着浓浓故乡口音,反增些许淳朴苍古之感。

歌声起先零零落落,逐渐越来越整齐,音调激昂雄浑、在寥廓的山谷激起一阵阵回响。

他又向东望去,夏河烟波浩渺、流向崇山峻岭间的峡谷,水面空空如也——不会再有粮草供给了,苻洹安排人在夏河水道狭窄处沉下铁锥、布设铁索横于水面,阻拦运送粮草援军的船只。

城内剩余的粮草俭省些,还能撑半个月——希望越来越渺茫、逐渐消泯的半个月。

褚钧良走下城墙,走过关门闭户的街道,途中遇到的士兵全都有气无力、无精打采,粮草还能撑半个月,盐缸却已见底。珍敛秘藏的那几缸盐,是预备在突围或大战前夕吃的。

他深吸一口气,迈开沉重的腿走上东城门上的望楼,看见拿着千里镜眺望的主帅,膝盖一弯正要行礼,崔玄仁转身一把搀住他:“没盐吃,这些虚礼就免了,省点力气。”

崔玄仁身边是个不满弱冠的小兵,正轻轻哼着一曲民谣小调。褚钧良感觉有些耳熟,听了半晌才想起,这首曲子,母亲时常在祭拜姨母的时候哼唱。

他又想到朝中一些传言:出身隐晦的母亲,在金州长大、是由崔氏一手培养的,褚氏阖族与崔氏的关系千丝万缕。

崔玄仁走到他跟前,抬了抬手,褚钧良下意识地瑟缩一下,却不敢躲。

四年前玉照关大败,崔氏嫡系子弟几乎全灭,冯太后派十多名褚氏子弟率援军接手金州。那以后,崔玄仁盯着他们这些褚氏子弟,两眼时时刻刻像要冒血。

褚钧良已略懂些权术的皮毛,知道冯太后希望褚氏来与崔氏争权。

但褚钧良不想与崔玄仁争权,前些年褚氏还在被崔氏大力扶持,形势变得太快、他还没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他觉得崔氏有些可怜,子侄和孙辈基本上死绝了,崔玄仁的两个儿子还陷在阊江。眼下的崔氏,只闭着眼等那把悬在头顶的剑砍落。

其实褚氏也好不到哪儿去,甚至更糟——因为根基太浅。

他们是外戚、后族,虽然那个“后”——堂姐褚舜英已过世近七年,但堂姐的儿子成了陛下,还本能地亲近褚氏,所以他们仍是风口浪尖的外戚。

身为外戚,一生如履薄冰,却仍时不时天降无妄之灾。

母亲司南侯说,没根基的后族只有三个下场:国君活得够久、族中人才辈出,熬到嫡子顺利即位掌权,就能鱼跃龙门成为新贵;一朝天子一朝臣,被压制被清算;足够韬晦和左右逢源,小心翼翼苟且求存。

褚氏没有跃过那道坎儿,跳到一半“啪叽”摔下来,摔得粉碎。

八年前,褚钧良才十六岁,庄王任命他为平西左骠骑将军,预备调动西三营远征荣国。他与褚秋水早听说苻洵战神之名,自己年纪轻轻、战场都没上过几次,若对上苻洵,再多十条命都不够填龙骧军的马蹄。

褚秋水先是恳求庄王收回成命,请求了数次,求得庄王闭门不见。褚氏发迹不过二十多年,在朝中并无多少说得上话的故旧门生和姻亲,褚秋水只好求到桐花别苑请丞相带话,得见王后堂姐一面。

惴惴不安等了十天,终于等到庄王收回成命。

庄王过世之后的一年多,是褚氏过得最踏实的一段时间,被贬官被外放总比被架在火堆上好,他有些庆幸之前行事尽力收敛,没了利益冲突后、并无多少仇家来清算。

直到永嘉一年八月下旬,烈王元承陵死守昇阳,掩护翊东三十五城南撤。褚钧良至今仍记得,褚秋水听说烈王死守昇阳时的表情:那是一种看穿未来千难万劫,却无能为力的绝望。

褚秋水呆了许久,才苦笑着叹气:“若褚氏从未出过什么王后,就好了。”

他那时还天真地说:“若咱们顺利南撤,冯太后他们定会拥立堂姐的长子为国君,历朝历代国君都对母族很不错,咱们褚氏有救了。”

“阿良,正因为新陛下可能优待褚氏,咱们才不可能平安活到他亲政那天”,褚秋水眼中流下两行泪,凄然道,“若无厚实根基,滔天恩宠便是弥天大祸啊……新陛下太小、无法亲政,可咱们在前朝做了太久纯臣。”

翊国近乎男女平权,女人参政带来了独特的后宫风气——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宫斗,只有披着一层宫斗皮的政斗。

褚钧良猜,翊国历任君主妃嫔数量极少,以上原因功不可没。他甚至揣测,庄王只册封出身不高的堂姐为后、坚决不纳妃嫔,除了故剑情深,也因上两代血流成河的宫斗、看得人心力交瘁。

庄王千算万算,算漏了一项:后宫的女人不止国君后妃,还有国君的母亲和祖母。

两个月后,接踵而至的军令验证了褚秋水的先见之明:褚氏阖族留龙城断后。

褚秋水预知得准确又如何?军令如山,褚氏无任何反抗之力,带兵攻打昇阳的是战神苻洵——等于让褚氏留在翊东送死。

褚钧良犹自记得从龙城拔营那天,朔风卷着细碎雪花,他与褚秋水率领断后的一万步兵,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已被毁损的官道上。遥遥望见旌旗拂动,是苻洵率领荣国步兵追来了。

母子神色十分平静,对视的瞬间,甚至浮起解脱的笑容——褚氏全族战死沙场,至少不必等到以后被清算时、背着污名含冤而逝。

然而,苻洵并未趁势追击,反而命大军在龙城就地休整,次日才出发、在二三十里外不远不近跟了一路,像是护送一般,遥遥目送他们毫发无损渡过淮水。

踏上甲板的刹那,两行泪水从褚秋水面庞滑落,她用仅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哽咽着喃喃:“传闻竟是真的?”

很久之后,阊江朝廷轰轰烈烈编纂《英烈本纪》时,他才知晓那是什么传闻。从那一刻起,他彻底明白:那个竭尽全力庇护褚氏一族的堂姐,再也回不来了。

即使她能侥幸活下来,那些修史立传的人此刻将她捧得多高,知道她活着时就会有多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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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玄仁看着发呆的褚钧良,神色有些复杂,幽幽叹了口气:“九郎,咱们等不到援军了。”

褚钧良第一次听他如此温和,错愕片刻轻声回:“翊国的水师,不会连几根铁链子和铁锥都无法可想。”

崔玄仁冷笑:“太后提拔的大将晏驰怕是早等在夏河中游,要将玉照关大败的事重演一遍。”

褚钧良惨笑:“这都是人命啊,就算咱们只是她挥出去砍人的刀,用顺手了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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