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发现了问题,林绣姑就坐不住了。
她握着崔云昭的手,也来不及穿外袍,就穿着家常的袄子从卧房里出来。
她头上还插着两根银针,丝线在银针边晃荡,抚摸着路过的冬风。
往东跨院去的路上,她神情紧张,还在跟崔云昭念叨:“那几日我身子不爽利,老太太就自告奋勇,说要给九郎安排好喜房。”
老太太办大事倒是没怎么出过岔子,尤其是有外人在场的时候,老太太很能撑得住场面。
这一点,倒是不怪林绣姑。
“我当时想着,即便她不喜九郎,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闹幺蛾,便同意了。”
说到这里,林绣姑就狠狠拍了一下手,叹了口气。
“是我天真了。”
崔云昭拍了一下她的手,安慰道:“阿娘也是心善,哪里知道有些人脏心烂肺,满肚子都是坏水。”
难得听到崔云昭骂人这么狠,林绣姑也愣了一下,随即便道:“你说得对。”
说着话,娘俩已经来到了卧房。
林绣姑站在堂屋里,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这东跨院原来一直都是她收拾的,后来的喜房虽然是老太太布置,不过林绣姑也来了好几趟。
霍檀和崔云昭成婚之后,这边就由崔云昭做主了,林绣姑很少过来,也就之前抚育堂出事那一日,她来了一回。
那一次她心里着急,没有注意这里的摆设,今日才有就好好看一圈。
堂屋布置得很是亮堂。
对门是一条案几,案几上放着香炉果盘,上面挂着一幅道家的平安福画,看起来宁静雅致。
前面一张黄花梨的八仙桌,四周几把圆凳,右侧靠墙放了一架多宝阁,上面摆放了不少古玩。
左侧则放了一排花架,上面的花朵高低错落,因为屋中温暖,在冬日里也绽放出动人的芬芳。
堂屋的四角都放了长灯架,上面放着绉纱绣球灯,夜里四角都点燃,屋里会非常明亮。
林绣姑先看了一眼堂屋,然后道:“去卧房也看一看。”
崔云昭就跟着她去了卧房。
卧房还是那些东西,除了拔步床,其他的妆奁,罗汉床等都是后来崔云昭带来的,也是后摆入卧房的。
就连角落里的衣柜和衣架都是崔云昭的陪嫁,全部都是黄花梨的料子,做工古朴大气,一看就是好物件。
在屋舍四角也同样摆放了四个长灯架,跟堂屋的一样。
林绣姑就坐在罗汉床上,同崔云
昭说:“原来老太太给你们准备的家具,我记得有木箱和茶桌茶椅,我看你们都换了。”
崔云昭点头:“我更喜欢罗汉床,所以就用了这个。”
“其他的家具都没扔,有的放去了库房,有的则给了几名仆妇,让她们装东西。”
林绣姑就点了点头,直截了当道:“灯架没有换。”
崔云昭愣了一下,目光不自觉放到了灯架上。
说起来,这屋里的家具都是老太太让人新作的,木料子一般,手艺也一般,不过因为是新的,看起来还算亮眼。
只有屋里屋外这四个灯架是老物件,崔云昭自然识货,一看就知道是先辈留下来的。
加上配的绉纱绣球灯样式也好看,崔云昭就没有要换的意思。
她同林绣姑对视一眼,便一起起身来到其中一个灯架前。
两个人凑上前仔细打量,见上面的桐油是新刷的,闻起来也没有奇怪的味道,不由都有些拿不定主意。
崔云昭想了想,道:“老神医给了我一本书,我昨日已经看过了,根据上面所写,若是桐油或者其他涂料里面加了东西,是能闻出来的,不会做到无色无味。”
“且这灯架本来是老物件,上面又刷了桐油,不像是被做了手脚的。”
林绣姑就道:“咱们也不懂这个,安全起见,就都换了吧。”
这倒是个方法。
不过崔云昭还是有些好奇。
她仰头看了看上面的绉纱绣球灯,微微蹙了蹙眉头:“阿娘,你说会不会是灯呢?”
林绣姑也觉得有可能,便道:“一起都换了就是了。”
她道:“我记得仓库里还有几个旧灯架,你们先拿来凑合些时候,今日我就让你阿姐去采买新的回来。”
崔云昭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蹙眉道:“让桃绯去买就是了,不过原来不确定是哪里有问题,现在能知道具体的东西,倒是可以请人过府来看一看,我下午就让人去请青浦路药局的程三姑娘,让她过来掌掌眼。”
林绣姑便松了口气:“这就好。”
崔云昭仰头,又看了一眼上面的灯罩,便叫来梨青她们,让把灯都换成库房里一早存放的普通纱灯。
崔云昭把那绉纱绣球灯罩捧在手心里,仔细看上面的花纹。
这几个灯罩做的很精细,上面都画了大朵绣球花,颜料色泽艳丽,灯光亮起来的时候,有一种如梦如幻的美。
因为灯的位置摆放很高,所以崔云昭很少去注意它,平时更
换蜡烛都是梨青她们踩着凳子来换,轻易不挪动灯罩。
这绣球纱灯并不是林绣姑的审美,也不是顾老太太的,它会出现在这里,却符合崔云昭的喜好。
这本身就不对劲。
崔云昭看了看,又凑上去闻了一下,只能闻到一股略有些刺鼻的墨水味道,其他都闻不出来。
林绣姑忙拉了她的手,道:“你可别碰它,万一是不好的东西怎么办。
她说罢,扯着大嗓门喊了桃绯和梨青,带着她们把堂屋和书房的灯全都换了。
最后林绣姑还不放心,领着刘三娘和福婆子在家中四处都搜了一遍,最后发现全家上下,只有东跨院用这种灯。
此刻,这事可以确认六七成了。
林绣姑脸色很难看,她白着一张脸,紧紧握着崔云昭的手,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来话。
崔云昭从高门大族嫁来家中,却面对这样的事情,还被人谋害性命,这如何能让林绣姑安心呢?
她觉得对不住崔云昭,一颗心如同火上烤,又热又痛,没了章法。
林绣姑同崔云昭在罗汉床上落座,林绣姑张了张嘴,好半天才道:“是阿娘的错。
崔云昭摇头:“这哪里是阿娘的错?
林绣姑却叹了口气,神情很是颓丧。
“确实是我的错,若我当时自己来布置喜房,不交给老太太,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
“即便当时交给了老太太,我也要仔细检查一番,明知道老太太不喜欢九郎,我却没有任何防备。
“是我的错。
林绣姑有些单纯,却并不糊涂。
“皎皎啊,林绣姑握住崔云昭的手,认真看着她,眼底泛红,“若是真的害了你的身子,阿娘绝对不会放弃治好你,只要有一线生机,咱们就好好治。
崔云昭哭笑不得:“阿娘,哪里就到了那个地步?我如今不是还好好的?
林绣姑摇了摇头,她道:“皎皎你放心便是了,咱们家的儿郎,万没有纳妾娶小的坏毛病,若是真的……咱们也不用担心那些事,这原本也不是你的错,应是咱家对不起你才是。
崔云昭险些没笑出声来。
她发现自家这个婆婆想象力倒是很丰富,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的,就开始安慰她了。
这些本就不是崔云昭在乎的,不过林绣姑会安慰她,还是让她觉得暖心。
“好,阿娘,我放心。
林绣姑就拍了拍她的手,眼中是清晰可见的慈爱。
“皎皎,你父母都不在了,既然来了咱们家,你若是不嫌弃,我就是你母亲。
崔云昭心里头暖呼呼的。
即便是前世,林绣姑待她也没的说。
只可惜林绣姑过世早,自己身体也不是很好,倒是同崔云昭没有那么久的母女之缘。
崔云昭那时候总觉得,自己的母女缘浅。
亲生母亲早早过世,后来夏妈妈和婆母也相继离世,生命中待她最好的母亲们都早早离开了她,让她孤身一人漂泊在世。
纵使出身名门又如何?纵使所嫁良人又怎样?
到头来,不还是梦中泡影,最后她一个人生活在长乐别苑里,离开了所有的亲人,心灵似乎才得到慰藉。
崔云昭回握住林绣姑的手,认真回答:“阿娘,你自然是我的母亲。
母女两个说了好一会儿话,等林绣姑情绪平静了些,又在屋子里仔细转了几圈,最后把剩下的几个烛台和灯架都收走了,这才罢休。
家里中午只有娘四个在家,崔云昭想了想,便同林绣姑说中午以后一起用饭。
林绣姑很高兴,说着话就去小厨房忙了。
等她走了,崔云昭才吩咐王虎子去一趟药局,若是程三姑娘下午有空,就让她过来一趟。
中午,一家人高高兴兴用了午饭。
等下午午歇起来,崔云昭继续读那本药书,刚读了两刻,程三姑娘就到了。
崔云昭忙把程三姑娘请进来。
程三姑娘笑道:“看崔娘子的面相,便知你的病已经好了大半,这次请我过来,是为了看屋里的摆设?
她倒是聪慧。
几次相处下来,两个人倒也算是脾气相投,彼此之间也算亲近。
崔云昭便把灯架和绣球纱灯的事情说了,并且拿给她仔细看。
“我也不确定是灯架还是灯罩,但灯架实在不好搬,只能劳烦你跑这一趟。
程三姑娘仔细看着灯架,闻言难得打趣:“我倒是愿意跑,毕竟登门还又多一笔诊金。
崔云昭愣了一下,然后就同她对视一眼,两个人相视一笑。
这一笑,彼此之间的距离就拉近了。
程三姑娘看得很仔细,等她上上下下把灯架都看完,才说:“灯架没什么问题。
随即,她的目光就落在了灯罩上。
崔云昭就看她轻轻摸索灯罩上的花纹,然后便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
下一刻,程三姑娘的脸色就变了。
“这是白头
煞。”
————
崔云昭看了很多医术药书,对于毒物却并不熟悉。
白头煞这种东西她闻所未闻,不过光听名字,也能听出这东西的凶险。
崔云昭面色微变,却还是稳稳坐在那,看程三姑娘挨个把灯罩都看过一遍,才等到她开口。
“每一个灯罩上的图案,都是用加了白头煞的颜料所画,无一例外。”
崔云昭压下翻江倒海的思绪,冷静问她:“白头煞是什么?”
“这是一种毒药,光听名字你就能知道,它的毒性不小。”
程三姑娘没有隐瞒,直接了当道:“白头煞是一种很稀少的毒物,它生长在极寒之地,花朵呈蓝色,其浑身上下都是极为珍贵的药物,可以活血化瘀,祛除毒素,可以说是解药良方。”
别看程三姑娘年轻,她却学识渊博,见多识广,对于这些罕见的药材毒物,她都还能如数家珍,光凭气味和颜色都能分辨出来。
崔云昭没有打断她,认真听她一字一顿讲解。
程三姑娘一边思回忆,一边继续道:“白头煞其实不叫白头煞,它的整株包括根茎、枝叶和花朵,一般都被称为解千愁。”
“唯一有毒的,是花蕊中心的花粉,它的花粉很特别,是白色的,若是沾染一丁点,这一株解千愁的整朵花就废了,不能再用作解毒。”
“但解千愁作为解药效果最好的就是花瓣。”
所以这种花很矛盾。
程三姑娘道:“因为解千愁生在极寒之地,也因为花蕊的白头煞,所以即便有解解毒的功效,一般也很少有人去采摘它,只北地人偶尔发现,才记录在毒物志中。”
“再一个,这种毒是可以解的。”
崔云昭听到这里松了口气,她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我们再来说这白头煞。”
程三姑娘倒是胆子大,她轻轻摸了一下灯罩上的图案,道:“你有没有觉得,这图案颜色很艳丽?”
崔云昭之所以没有换掉灯罩,就是因为灯罩做的精致美丽。
她道:“是的,而且每次点燃蜡烛之后,上面的花纹清透艳丽,颜色比现在看要更漂亮一些。”
程三姑娘这才放心:“那么可以确定这就是白头煞了。”
她仔仔细细看这绣球纱灯,然后感叹:“做这纱灯的是个行家。”
见崔云昭不解,她便道:“白头煞之所以叫白头煞,一是因为它是白色的粉末,二是因为只要中了白头煞的毒,往往活不到白头。”
说到这里,她似乎意识到说错了话,忙宽慰崔云昭:“你现在并未中毒,不用太过担心。”
崔云昭笑了一下,道:“我倒是不怕,这不还三姑娘可以给我的解毒?”
程三姑娘也跟着轻笑一声,才说:“白头煞这种毒物,本身虽然毒性强,但你触摸和食用,都没有办法激发其药性,只会腹泻畏寒一阵,等把毒素排除出去,就算解毒了。”
“想要用它做成至毒之物,一是做成蜡烛,不停燃烧,只要吸入它所产生的毒烟,就会体弱多病,吸入的少可以坚持一年半载,吸入多了,月余就能暴毙。”
这毒药是真的厉害。
崔云昭认真听讲,程三姑娘说的也认真。
“还有一种办法,就是把这白头煞涂抹在灯罩上,当灯罩距离灯芯一定距离时,会产生一个恒定的温度。”
“通过那种温度,白头煞的毒性会慢慢挥发,现在我们看到的就是这一种。”
崔云昭轻声问:“这个毒性是什么?”
程三姑娘看了看她,然后才叹了口气,道:“一是会让人身体越来越虚寒,二是会让人子嗣不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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