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云昭完全没想到谭齐丘的手会这么严重。
严重到需要截肢的地步。
甚至不截肢,可能危及他的性命。
她呆在那好半天都没能说上一句话。
这一刻她心里很难受。
一颗心犹如在火上烤雨中淋,疼痛难当,甚至都无法呼吸了。
那名中年医者见她回答不上来便有些着急,不由催促道:“须得尽快下决定,拖得时间太久,对他很不利。”
他说话已经尽量委婉了。
谭齐丘的手臂比他们想象的要糟糕得多。
崔云昭抿了抿嘴唇她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再等一刻可来得及?他阿姐就在赶来的路上。”
这么重大的选择崔云昭无法替谭齐丘做出。
那中年大夫微微叹了口气,这才道:“你们之前给他吃的定心丹是师父亲自炮制效果很好可以护住他的心脉但最多只能等待一刻。”
崔云昭这才如同泄了气一般重新坐到椅子上。
她刚坐下没多久外面就传来夏妈妈的嗓音:“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崔云昭抬起头就看到霍新枝、夏妈妈跟谭齐虹一起到了。
跑去通传的长行肯定说得很含糊家里人着急便一起过来了。
霍新枝到了之后没有立即开口,只上下认真看了看崔云昭,见她没受伤,才微微松了口气。
夏妈妈直接来到崔云昭身边,把新带来的披风给她换上。
昨夜用过的披风上都是风雪,还沾染了尘土和血迹,让人看了心惊胆战。
夏妈妈看崔云昭面色不好
此刻崔云昭却一把握住了谭齐虹的手。
谭齐虹面色惨白她虽然算是大病初愈可人却依旧很瘦弱。
她刚从外面赶来脸上是不自然的潮红整个人犹如风中的枯叶摇摇欲坠。
谭齐虹被崔云昭握着手才发现崔云昭的手是那么冰冷。
“九娘子小丘小丘还好吗?”
她的声音也是干涩而沙哑的。
崔云昭叹了口气告诉她:“小丘还在。”
说到这里崔云昭微微一顿目光看向那名医者道:“大夫您仔细说一下患者的病情这位是那名患者的长姐。”
那大夫点了点头神色凝重非常严肃:“患者的手臂先是受了伤后来又被重物砸中下臂几乎被砸碎了。”
他每说一句话谭
齐虹的面色就白一分眼眸也渐渐涌上血红的泪。
“患者已经陷入昏迷
最终拖累性命。
这话他没说可众人心里却清清楚楚。
崔云昭感受到谭齐虹握着她手的力量很大。
她整个人都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她的眼睛通红充满了血泪却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生活里的苦难曾经的痛苦过往都让她比任何人都坚强。
她跟谭齐丘没有父母亲人只靠自己努力活着。
她憋着一口气也要回到博陵就是为了谭齐丘现在她很清楚弟弟也不会随意放弃。
可有时候天意难违造化弄人他们就是乱世之下的浮萍只能有一日活一日没有未来。
谭齐虹眼含热泪看着那名大夫哽咽地问:“若是截去手臂他……”
大夫看着她终是叹了口气:“若是截去手臂大约有六成的机会。”
他这么说就连崔云昭的手也跟着颤抖起来。
谁都想不到即便截肢也不能彻底保住谭齐丘的命。
大夫看她们都很难过又想到那名少年士兵的坚韧到底还是于心不忍:“这个结果要看患者若是患者坚强撑着不肯放弃大约能有七成。我看那位患者很顽强的。”
谭齐虹没有犹豫。
她直接了当地说:“截肢吧。”
她只要弟弟能活着。
什么升官什么未来什么军功军功哪里有活生生的人重要?
此时此刻谭齐虹根本想不到其他。
她只求上苍保佑只求父母恩泽能让谭齐丘挺过这一关。
崔云昭听到谭齐虹哽咽的嗓音便对那大夫道:“大夫可用药局里最好的药一切费用霍氏来出。”
那大夫脸上有了欣喜:“好!”
他转身就要走可转身的时候却微微顿住了脚步最后看向几人。
“我们会尽力。”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崔云昭跟谭齐虹就站在那好半天还是夏妈妈上了前来跟霍新枝一左一右扶住两人让她们坐下说话。
等坐下之后谭齐虹就看着门口发呆。
她没有问崔云昭发生了什么似乎也不关心谭齐丘如何受的伤军户家的女儿从小就见惯生死。
虽然不能接受虽然痛彻心扉
,但投生在这样的人家,只能无可奈何的接受。
崔云昭这会儿已经累的不行了,她靠在夏妈妈身上,眼睛几乎都要合上。
她奔波一夜,现在才算放下半个心来。
另外半个心,分给了远在隆丰村的霍檀、其他士兵,以及诊室内的三名伤员。
她半阖着眼睛,却强打着精神没有入睡。
霍新枝一直陪在谭齐虹身边,见她眼底都是青黑,忍不住道:“嫂嫂,你歇一会儿,等大夫出来我喊你。
夏妈妈也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跟哄孩子一样哄她。
“小姐,睡一会儿吧。
崔云昭本来想回一句不行,可话到嘴边,她就已经陷入纷繁的梦境里。
可这一觉她睡得一点都不踏实。
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睡没睡着觉。
她能清晰感受到自己靠在夏妈妈肩头上,耳边是雅室之外来来往往的人群声,偶尔,也能听到昨日雪夜里孩子们痛苦的哭声。
有人在骂,有人在哭,有人在喊。
有的人喜极而泣,有的人痛彻心扉,在那个寂静的隆丰村,在那个被大雪埋身的夜晚,一切的喜怒哀乐都在眼前。
崔云昭几乎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她甚至以为自己还在隆丰村的空房里,看着半边身子都是血的谭齐丘,心里疼痛难忍。
她下意识喊了一声:“小丘。
那声音含糊在耳边,没有让旁人听见,却喊醒了自己。
她茫然地睁开了眼睛,才发现屋里几人依旧那般坐着,一动不动。
崔云昭浑身发冷,额头一阵阵的抽痛,她含糊地问:“怎么样了?
夏妈妈这才意识到她醒了。
见她面色驼红,人看着也不太清醒,一阵心疼。
“小姐,方才程大夫送来了药,让你先吃上。
崔云昭混沌地点点头,她手上没有力气,只能被夏妈妈喂着吃药。
药很苦,有一股奇怪的酸涩味道,可崔云昭却什么都没说,把一碗药都喝干。
她一边喝药,夏妈妈一边说:“方才程大夫说,治疗还算顺利,主治大夫是老神医的徒弟,姓方,是远近闻名的骨科圣手,有他出手,医治不会有太大问题,只是……
只是截肢之后才是关键。
崔云昭头脑昏沉,却听懂了这句话。
她吃了药,闭了闭眼睛,倒是觉得自己好了一些,然后才对谭齐虹说:“虹娘。
谭齐虹一直僵硬坐在那,
看着门口的方向,没有挪动过分毫。
方才程三姑娘的话让她燃起一线希望,现在她的神情逐渐冷静下来,没有方才那么焦急了。
听到崔云昭虚弱的嗓音,她慢慢回过头,看向她。
她从未见过崔云昭这么狼狈的模样。
隆丰村的一切,肯定比她想象的要更危险和残酷。
谭齐虹动了动嘴唇,哑着嗓子回:“九娘子。”
崔云昭吃过了药,可能也是心里放松了一些,她觉得好多了,没有方才那么昏沉头疼。
她撑着手做起来,努力认真看向谭齐虹。
片刻后,崔云昭轻轻咳嗽一声,让自己的声音清亮一些。
“小丘是个好士兵,霍檀说,在积雪覆盖上来最后一刻,是小丘推开的他。”
“要不是小丘,倒塌的屋脊就整个砸在霍檀头上了。”
“当时雪崩,所有人都被埋在雪里,但小丘却靠着顽强的毅力,自己给自己寻找到一条生路。”
否则光靠他们一点点挖,不知道何时才能找到受了重伤的谭齐丘。
崔云昭每次想到了这里,都被谭齐丘的英勇和坚强所震撼。
小小年纪,却毅力惊人。
“他不会认输的。”
崔云昭语气坚定:“虹娘,他会陪着你,你们姐弟俩一起好好活下去。”
谭齐虹的眼泪顺着眼角倏然而下。
她很久都没有哭过了,此刻泪雨滂沱,却寂寥无声。
她无声地为弟弟哭泣着。
哭泣命运的不公,哭泣弟弟的伤痛,也哭泣他是那么好,那么勇敢,那么要强的一个人。
他不会死的。
“他不会死的,对不对?”谭齐虹喃喃自语。
崔云昭点点头,她跟霍新枝一起,异口同声:“他会活下来的。”
话说到这里,方大夫便推门而入。
他解下围在脸上的围布,用衣袖擦了一下满头的汗水。
“治疗很成功,”他脸上隐隐有了笑意,“患者真的很努力,中间有一度他都已经没气了,可用过金针之后,他还是挺了过来。”
“之后三日很关键,家属一定要照顾好他,五日之后就可以进补了。”
“他这一次元气大伤,如果能好起来,也需要调养很长一段时间,等养好了再做其他差事吧。”
方大夫知道谭齐丘是骑兵,骑兵失去了左手,就没有操控马儿的能力,从此,谭齐丘就做不了军人了。
他虽然觉得可惜,
但患者能保住命他却觉得很高兴。
想到这里方大夫甚至笑了一下。
“我觉得他能挺过去这孩子很厉害。”
谭齐虹盯着他目光一瞬不瞬这一次她没有哭却是跟着笑了一下。
“是的小丘很厉害。”
“我等他一起过年。”
————
谭齐丘在青浦路药局这几日都不能挪动吃喝拉撒都得有人照顾。
谭齐虹原本想找个人照顾他崔云昭便道会有长行过来帮忙一起照顾三名重伤员谭齐虹这才松了口气。
几人在门外等了等
三个人分开在三间诊室另外两名士兵虽然也是重伤但用了药行了针已经趋于稳定只要好好保养百日之后能有所好转。
崔云昭让谭齐虹先去看谭齐丘自己先看了两个伤员见他们都醒了便安慰了几句让他们好好养伤不用担心。
在那之后崔云昭又等了等一家人才去看望谭齐丘。
谭齐丘的诊室里满是血腥味。
浓重的血味铺天盖地让人一进去就觉得窒息尤其是谭齐丘还在昏迷一直没有醒来几人刚刚放松的心情就又沉重了一些。
谭齐丘刚十五岁的年纪过了年才十六因为多年行伍他虽然依旧年轻可看起来并不单薄。
然而此刻他躺在病床上却怎么看怎么可怜。
在他身上能让人清晰看到年少孤苦四个字。
他面色惨白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一只手被严严实实包裹着不敢被棉被压住只能露在外面。
可那平日里能纵马飞驰的有力手臂此刻只剩下一半了。
谭齐虹本来已经把眼泪忍回去了此刻见了弟弟这样又忍不住落了泪。
崔云昭心里很难受。
霍檀很喜欢谭齐丘觉得这孩子有闯劲儿努力又勇敢所以自从熟悉起来之后就经常提携他还寻了冯朗把他调入五里坡大营成为正式的骑兵。
可他刚升为押正就遇到了这样的祸事从极乐到极哀不过才几日工夫。
怎么能不叫人伤心难过呢?
况且先不说以后现在的谭齐丘还处在危险之中他需要熬到年关熬过景德四年这个特殊的年景才能彻底活下来。
谭齐虹差点痛哭失声。
可她最终还是死死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哭出声吵醒了疲惫不堪的弟弟。
崔云昭和霍新枝的眼眶也红了,夏妈妈早就泪流满面。
谭齐虹忍了好久,才狠狠擦了脸颊,然后便回过头来,看向崔云昭。
“九娘子,枝娘子,你们先回去吧,这里有我伺候。
她哽咽一声,甚至还说了一句:“这几日没办法回家做饭了。
崔云昭忙握住她的手,道:“家里事不用你操心,你好好照顾小丘,对了,等小丘能回家了,就让他搬去家里,暂时跟虎子住在一起。
“虎子人机灵,能照顾他,你就不用担心了。
谭家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谭齐虹即便辞了厨娘,也没办法事事照顾到谭齐丘。
崔云昭一早就想好了。
谭齐虹看着崔云昭,这一次又哭了。
“好,好,多谢九娘子。
崔云昭轻轻帮她擦了擦眼泪:“应该是我们一家谢谢小丘,多余的话不讲,你好好照顾小丘就是了,只要他能好起来,霍家不会不管他。
谭齐虹却没有直接应承。
她沉默点点头,然后便强硬地把几人送走了。
崔云昭见樊大林已经派了几名年长的长行过来,这才松了口气,直接上了家里的马车。
她没有精神头再骑马了。
珍珠已经被其他长行送回了家,崔云昭上了马车,霍新枝才握了握她的手。
“弟妹,昨夜究竟出了什么事?
崔云昭精神不济,昨夜的事情夏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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