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檀出征之后,霍家的日子一如往昔。
崔云昭一边忙铺子里的事一边盯着弟妹们读书每日都不闲着日子倒也不枯燥。
她以为自己会度日如年,可是一忙起来却发现日子过得很快。
如涓涓细流,一去不返。
边关战事吃紧,每隔一旬就有战报发来若是平安冯朗就会派人过来送信告知霍家霍檀平安。
若是额外有家书便会一并送来。
霍檀写家书并不勤,大约一两月才写一次,每次家书上也不都说好,经常是他随手记录的边关生活。
今日,霍檀的家书又至。
崔云昭往往先读一遍若是没有什么问题才会让霍新柳给林绣姑读来听。
这一封家书比以往的时候都要长,一共写了三页纸笺,倒是费了不少笔墨。
前两张都是写给家里人的。
霍檀很有写信的天赋这一封家书写的倒是妙趣横生。
比如他写:来绕曲已有四月,一晃神春日已至。以前未来过北地,不知北地春日的风沙这样大,吹得人面皮都痛。
他又写:绕曲大营有好几名当地的厨子做的油泼面非常地道,又辣又开胃,一个不小心就容易多食。这个口味不错,我已经学会回头回家给你们做来吃。
一字一句都是日常生活平静也平凡。
边关的生活似乎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么苦寒。
不过霍檀也不会只报喜不报忧他也会写:“前半月出征
他人不在家里可那家书上说话的口吻却是那么鲜活而亲切。
崔云昭看着觉得他仿佛就在眼前同她做怪说着逗弄人的话。
让人想要发笑。
不过他还是受伤了。
崔云昭轻轻摸着信纸吸了口气继续往下看去。
然后霍檀又说他后面要忙碌可能一两月都没有家书让家里人不用担心他会安好。
崔云昭不自觉跟着点了点头。
最后他挨个点名。
让林绣姑多多锻炼不要在绣桌前一坐一整日让霍新枝多吃点饭太瘦弱了。
又叮嘱霍成朴和霍成樟好好读书习武最后说霍新柳让她得空陪着嫂嫂出去踏青。
春花开了是踏青时节。
信的最后霍檀说:“给皎皎的信在第三页你们都不许看。”
还挺调皮的。
崔云昭忍不住笑了一声。
她取出第三张信纸,发现下面还夹了一块小木板,难怪这封信沉甸甸的。
信纸对折,打开来看,里面却静静躺着一朵未曾见过的白色花叶。
那花朵花蕊如一丝一缕,像一个倒着的油纸伞,漂亮又可爱。
花叶有些泛黄,却也能看出曾经雪白颜色。
鲜活时一定很美。
这是崔云昭第一次见这种花,她小心翼翼从里面取出放到那块大小正好的木板上。
花朵已经风干,枝叶单薄,显得很是脆弱。
崔云昭甚是都不敢碰它,生怕一碰就碎了。
信纸是两层的,一层干干净净,专为包花,一层则是霍檀单独写给她的信。
皎皎,见字如唔。
边关春早,百花盛开。
春来莺歌,柳叶新绿,满城皆是春色。
虽在战时,却也改不了天道,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四季轮转,转眼便作一年。
绕曲等地的花卉,博陵和伏鹿都有,并无奇特。
倒是燕州与北芒交界有这样一种花,纯白无暇,上面的绒毛花蕊修长细嫩,迎风招展,繁花胜雪。
凑近了闻,花香也是清淡的。
很漂亮,觉得跟你很像。
问了当地的向导,说这种花叫白檀,当地人都叫它十里香。
但依我所见,没有那么香,可能是以讹传讹。
读到这里,崔云昭不由笑了一下。
她捧着那木片,凑到鼻尖嗅闻,因为花朵已经干枯,最后那点清淡的香气也消失在数日的路途里。
她闻过花,回看信纸,发现霍檀写:知道皎皎要闻,不过到你手时应当无味,颇为可惜。
写到后面,霍檀话锋一转,道:此花一起开时,新春落雪,漫山遍野皆是清香,他日山河永安,我带你再来看花海。
那时你便能知,这十里香的威名。
信并不长,霍檀最后只简单叮嘱。
好好用饭,好好睡觉。
好好赏这好春光。
落款是梵音。
崔云昭仔细摸了摸这封信,把这一封信放到早就准备好的信封里,放到崔云昭一直用来放家书的紫檀木盒里。
做完这一切,她才又拿起那朵白檀,再度嗅了嗅。
春日阳光温暖,丝丝缕缕落在脸上,微风吹拂,似乎真有十里花香,萦绕鼻尖。
崔云昭把这朵干花也收好,
才拿着家书去了前院。
霍新柳去女学已经快一年了。
这一年里她进步很快变化也很大。
从一开始的反应迟钝说话缓慢到现在能正常与人交流这一年来她自己的努力和同窗姑娘们的帮助分不开。
最开始霍新枝还会陪她去书院三个月后霍新枝就不再陪她听课了。
她自己选了其他的课程每日只是同弟妹们一起去书院然后就分道扬镳各自学各自的课业。
而伏鹿书院的其他课业也是崔云昭建议的。
霍檀人不在伏鹿可他骁勇善战
是上天恩赐拯救大周百姓的救星。
在霍檀这样的声望之下崔云昭的日子就更好过了。
不过她从来不在乎这些名声却知道利用名声能做许多事。
就比如伏鹿书院开办的杂学。
如今年月战乱四起许多人家都只剩孤寡妇孺崔云昭建议办的杂学就是教授这些人营生手段。
他们不收学费反而会管一顿午食但教授学生所得的添头都算书院不能带回处置。
比如灯笼、蜡烛、绣品、成衣、竹篮甚至瓷器陶坯等都算是给书院的学费两相抵消。
崔云昭一开始只是建议后来她考虑到这些成品可能没有那么大的利润反而会让伏鹿书院负担吃力便四处奔走联合了伏鹿许多富户一起支持这项事业。
自然所产出东西也给各家售卖。
一开始自然是很多波折。
头两个月是找不到学生的后来崔云昭又同自家姐妹并殷素雪等到穷困的坊巷里劝说才慢慢有了学生。
到了春日时节有的学生所做的东西已经有模有样可以直接售卖了。
崔云昭做事从来都很有耐心。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她先给这些穷困潦倒的妇孺生机然后慢慢开更多的课程。
比如算账比如简单识字比如更高级的刺绣等这一次不需要她们奔走相告就已经有人来报名了。
这些课程都是家境富裕的姑娘家来学。
或许在崔云昭等人的带领下她们也觉得不能困于家宅一生仰人鼻息。
学会的东西不管有没有用处总是自己的。
霍新枝学的就是识字和算账如今已很有小成简单的游记她自己就能读懂了平日得了
空闲,也会领着霍新柳和林绣姑一起来读,日子丰富许多。
家里的生意霍新枝也打理的很好,不需要崔云昭操心。
这几个月来,霍家可谓是蒸蒸日上,日子红红火火。
一晃神,就到了六月。
这一日,崔云昭正在跟夏妈妈和孙总管盘账,就听到外面传来梨青的声音。
“小姐,周副指挥来了。”
周副指挥是冯朗身边的亲兵副指挥,专门给霍家送家书和信息,一早冯朗还亲自过来看望过林绣姑,对崔云昭道:“以后只会派他来送消息,若是换了旁人来,不要理会。”
“另外,若是小周不得空,他的上峰马指挥也会亲自前来,你们都见过,不会认错。”
冯朗办事就是这么仔细。
崔云昭当时就放了心,谢过冯朗,冯朗就笑了笑。
“梵音是我的学生,我自然好好照顾他的家小,你们只管安心。”
回忆戛然而止,因为崔云昭忽然想起,前几日刚送过家书,现在再来肯定是有其他事。
周副指挥也知道霍家有崔云昭做主,便直接来了东跨院,先见过崔云昭,才面色凝重地道。
“崔夫人,吕将军过世了。”
崔云昭愣了一下,好半天才想起,吕继明之前只是重病,一直靠药续命,只是想不到还是走了。
她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什么时候吊丧?”
周副指挥道:“将军准备后日去吊丧,让两位夫人准备妥当,一起前去。”
一起去,能省去许多事。
崔云昭便点点头,道:“知道了,有劳副指挥,也请将军节哀。”
吕继明死的实在太憋屈了。
前世他死在了燕州,就死是这场战争里,也算是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可今生,他却在被人刺杀后缠绵病榻而亡,想必他自己也活得了无生趣,无比痛苦。
崔云昭先去了一趟正房,同林绣姑说了事,又同霍新枝叮嘱,之后十日都让家里孩子穿素色衣裳,不要太过花俏。
安排完这些,她又让邢妈妈准备吊丧的一应事宜,才算作罢。
三日后,崔云昭、霍新枝和林绣姑一起出门,先去往新设的观察使府。
吕继明重伤之后,郭子谦特地为他请命,保留了他的观察使,也好让他过得舒坦一些。
冯朗的对这些都不讲究,于是就把团练使府略微改了改,把边上空置的民居并进来就算完。
他家里一共就三口人,日子也
简单,倒是一点都不铺张,这新设的团练使府跟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崔云昭一过来,就看到冯朗和其次子冯敬先。
这位冯家的小少爷如今还在读书,生的腼腆又斯文,见了几人忙见礼,客气又热络。
冯朗正在交代属下事情,说完话,才看向众人。
他面色并不是太好,只说:“到了吕家,直接祭拜便走,吕家有些热闹。
————
一开始崔云昭还不知这热闹是什么意思。
等一行人到了吕家,才发现吕家真是乱的不成样子。
之前霍檀就说过,吕继明偏心二夫人和二儿子,可又对原配夫人和吕子航不忍心,于是家主之位便一直没有定夺。
他在时自然一切顺遂,现在他死了,家中自然连表面平和都算不上,尤其是丧仪,必须要有下一任家主来操持。
若按伦常,下一任家主自然是吕子航,可吕子航高不成低不就,人也懦弱,母家又势单力薄,自然抗争不过母族强大的二少爷。
但吕子航毕竟占了嫡长的身份,吕家的族老也不好不顾伦常,只能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纷纷佯装生病不插手。
于是,吕家的灵堂就出现了两个家主。
两边都披麻戴孝,两边都在哭灵,两边也都有烧火盆。
吕子航一直都是军中的指挥,从博陵到伏鹿一直没有变过,霍檀去岁出征,本来是他最好的机会,但他求到冯朗面前,最终没有离开伏鹿。
他怕死,不敢去。
不去,就再也没有晋升的机会了。
若是能像霍檀当年那样,热孝时直接上战场,或许还能有老部将看在往日的情面关照一二,等过了这个村,就再也没有这店了。
崔云昭一家跟随冯朗踏入灵堂的时候,吕家人还在争执。
不过冯朗一到,他们就立即没了声音。
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的伏鹿已经是冯朗的天下了,无论以前吕继明多么风光,往后都不会再有。
吕家的二少爷走的科举,已经过了乡试,正在准备后年的秋闱,他若是能成,吕家或许还维持多年。
他人年轻,也不过刚刚十七八岁的年纪,却很懂事,见了冯朗,立即行大礼。
“谢冯叔吊唁父亲。
吕子航看到崔云昭,不由有些分神,这一个分神就错过了同冯朗见礼。
倒是他身后一名披麻戴孝的女眷忽然开口:“谢表舅母,表嫂吊唁父亲。
崔云昭眯眼睛
一看,发现那竟是顾迎红。
她跪在吕子航正室娘子身后,看起来弱柳扶风,妩媚别致。
人们常说,想要俏,一身孝,说的就是此刻的顾迎红。
她一开口,堂屋里的气氛就又焦灼起来。
二夫人能跟冯朗攀亲,大夫人也能同霍檀议旧。
吕子航竟然明显松了口气。
他脸上微微浮起笑容,正要同冯朗说话,就听到身后的正室娘子低声开口:“灵堂之上,哪里有你一个妾室胡言乱语的份,父亲也是你能叫的?”
说罢,她转过身来,对霍家人躬身行礼,态度非常恭敬。
“林夫人,崔夫人,霍娘子,民女管教不严,还请诸位勿要见谅。”
崔云昭倒是意外她的聪明。
顾迎红被她这么一训斥,顿时委屈的满脸通红,她娇嗔道:“夫君,你看她!”
这样的地方,行这般扭捏事,实在让人不齿。
冯朗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他跟吕继明虽然有过隔阂,也有过矛盾,却也是一起出生入死二十年的兄弟,见他身死后家中乱成这样,心里实在难受。
此刻,倒是马夫人出来见过众人,目光凌厉看向顾迎红:“来人,带下去,杖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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