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云昭轻轻拍着霍檀的肩膀,等霍檀不再流泪才弯腰把他扶起来。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霍檀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肃穆。
崔云昭见他情绪尚可,便吩咐夏妈妈领着人去后院看看仆妇们都如何了又让邢妈妈命人把前院打扫干净。
最后她看向一脸悲伤的平叔。
“平叔”崔云昭叹了口气“棺椁和后事的加紧办。”
平叔一直在后院也看到了这一幕他知道此事不能声张,便道:“少夫人放心我会谨慎办好。”
崔云昭这才松了口气。
她看了一眼霍檀对堂屋点了点头,然后才来到泣不成声的霍新枝身边。
“阿姐。”
霍新枝点点头她满脸是泪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却还是紧紧握住了崔云昭的手。
崔云昭牵着她,陪着她一起回到了堂屋里。
家里的下人动作很快,前院本就有厚厚的积雪鲜血落在上面确实刺目可若把雪都轻扫干净就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下了。
来无影去无痕。
崔云昭看着干净的院落微微松了口气。
她让两人坐下然后才来到门边,看着急匆匆赶回来的夏妈妈。
“后院的仆妇都被用了蒙汗药,都晕倒了,唯独木婆子被打了后颈受了伤。”
崔云昭点头低声说:“你先把他们安顿去后厢请了大夫来看一看直接从后门进莫要声张。”
夏妈妈便说:“少夫人放心便是。”
夏妈妈刚走邢妈妈就来了。
“少夫人老夫人和二少爷已经安顿在佛堂里是否要让人收殓换上寿衣。”
邢妈妈也在家里伺候了两年不说对主家多有感情但看着霍成樟这么个少年郎忽然离去
崔云昭叹了口气。
她道:“老夫人那边的寿材和寿衣是一早就准备好的可十一郎的却没有准备过我已经让平叔去办了。”
她想了想问:“邢妈妈此事不能被外人知晓老夫人的收殓可否请你跟夏妈妈亲自办?十一郎的事我让宿大宿二来办他们还算稳妥。”
邢妈妈很稳重这两年来崔云昭看在眼里对她也多有倚重。
此刻邢妈妈就显得很老练了。
“少夫人放心一切有我方才看到事情的仆妇不多只有枝娘子身边的如娘我会叮嘱她她也很懂事。”
方才看到事情的除了崔云昭身
边的两名丫鬟就是平叔、孟如娘和邢妈妈三人因为昨日家里闹腾到很晚今日主家又都出门逛庙会故而院落里反而没有几名仆从当差。
崔云昭松了口气。
“好有劳你了。”
邢妈妈便立即就去忙了。
等安排完这些崔云昭才回过神来又叫来桃绯:“让人去外面寻夫人归家就说我有要事。”
她回到堂屋落座时霍新枝也刚慢慢收住眼泪。
她眼睛通红看着霍檀最终叹了口气。
等崔云昭回来她便哑着嗓子对崔云昭说:“皎皎
要不是有崔云昭今日的事恐怕不好善了。
还好她反应迅速立即让人收殓尸身否则就那么摆在前院不知道会被人传成什么样子。
崔云昭不知道霍新枝什么时候回来的见她这般难过便问:“阿姐你……”
霍新枝苦笑一声。
“我大概都猜到了”她说到这里哽咽一声最终狠狠道“他活该。”
这三个字真是又气又恨恨铁不成钢就是这个意味。
可在这恨里其实也有着疼惜和难过。
此时跟前世不同霍成樟除了今日尚且未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所以霍新枝除了恼恨也没有更多的情绪了。
人都已经死了多余的话也不必多讲。
霍新枝低头擦了擦眼泪最终说:“九郎难为你了。”
这件事里最难做的就是霍檀。
霍檀眼睛泛红人却倒还算精神他一直沉默坐在那看着崔云昭忙碌。
现在崔云昭回到他身边他神情才微微一松没有方才那么紧绷。
“我无事阿姐我没受伤。”
沉默片刻霍新枝问:“阿娘回来了要如何说?”
霍檀沉默片刻同从崔云昭对视一眼夫妻两个异口同声:“照实说。”
有些事是不能隐瞒的霍檀也不希望对家人隐瞒。
霍新枝叹了口气最终道:“好。”
三个人就静默坐着等了两刻之后林绣姑就领着一双儿女回来了。
她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身上还有刚刚出门玩过的喜悦眼眸里都是笑。
只不过当她踏入屋舍看着面色难看的三个人她才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林绣姑犹豫片刻正想让霍成朴和霍新柳回去就听霍檀道:“一起听吧。”
堂屋门一关遮挡了外面的
天光也把最明媚的晴天隔绝在外。
事情是由霍檀开头的后由崔云昭和霍新枝补充整件事情用了不到一刻就说完了。
等他们说完林绣姑就一直呆愣愣的。
霍新柳已经哭了起来霍成朴也沉默地流着泪可林绣姑却没有哭。
她的沉默无声而剧烈。
呼吸亦是沉重的。
堂屋里一时间只有霍新柳的细弱哭声。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崔云昭才听到林绣姑的叹息声。
“这样啊。”
这三个字一说出口林绣姑的眼泪如瀑。
她无声地哭了一会儿才用衣袖轻轻擦了擦脸上的泪。
“你们不用担心我我没你们想想那么脆弱。”
林绣姑声音很轻很低
“十一郎的性子太拧了我一早就知道现在到了这个地步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失职没有管教好他我对不住十一郎更对不住九郎。”
林绣姑一边流泪一边说。
说到这里她又倏然笑了一下。
“从小我就经历了很多事父亲没了母亲也走了我跟着奶奶和哥哥成了流民后来哥哥为了保护我死了奶奶也把干粮让给了我最后衰弱而死。”
林绣姑的声音慢慢响着让人心里闷闷的难受极了。
“人人都说我是孤寡命可我从来不信命一直努力活着。后来嫁给你们父亲我过得很幸福你们看我确实不是孤寡命。”
“可能人是不能一直幸福的总要失去什么才能得到更多这跟命数无关。”
“你们的大哥刚生下来没几日就夭折了后来公爹也死了你们父亲也战死我伤心难过可是于事无补。”
“就是因为我的伤心才让枝娘遭遇了那些不好的事情也让九郎小小年纪承担家业说起来是我太过懦弱。”
霍檀忍不住开口:“阿娘。”
林绣姑对他摇了摇头:“咱们家是好不容易走到今日的所有人都齐心协力尤其是九郎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艰难才把我们从泥沼里重新拽出来。”
“作为弟弟十一郎应该敬仰兄长心疼兄长以兄长为榜样努力而不是嫉妒怨恨他。”
林绣姑慢慢止住了眼泪。
“他今日少年夭折全是他自作自受罪有应得。”
林绣姑说到这里目光慢慢看向霍新枝、霍新柳和霍成朴。
她研究依
旧很红,双手紧紧攥着拳头,嘴唇也苍白无色。
崔云昭能明白她骤然失去儿子的痛苦,可此刻的林绣姑却又是那么清醒和坚强。
她在用霍成樟的死,为霍檀扫清家里最后的障碍。
她以此训诫其他孩子,让他们安守本分,不要像霍成樟一样作茧自缚。
此刻,崔云昭心里越发敬佩林绣姑。
她或许有过脆弱和逃避的时候,可当她能站起来后,她就是最坚强的母亲。
她在用全力保护所有的孩子。
霍檀的前路已经势不可挡,以后不知道会走到什么位置,她现在把话说开,提前训诫其他孩子们,就是为了以后一家和睦。
“我不想再有一个十一郎了。”
说到十一郎三个字,林绣姑再度泪如雨下。
她哽咽地道:“我已经失去了两个孩子,你们可怜可怜我,不要再让我失去了,好吗?”
霍新柳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霍成朴流着眼泪看母亲,又看了看兄长,干脆地站起身来,在林绣姑面前跪了下去。
“阿娘,我们都听你的,也都听阿兄的。”
紧接着,霍檀等人一起起身,跪在了林绣姑的面前。
“阿娘,谨遵教诲。”
林绣姑勉强笑了一下,说:“好,好,都起来吧。”
把话说完,林绣姑似乎也放松了一些。
她红着眼睛看向霍檀,又看了看霍新枝,有些犹豫:“你们祖母病了两年多,此刻过世谁也不能说什么,但是十一郎,要如何说?”
霍檀看向母亲。
林绣姑眼睛里并没有什么期许,也没有任何癫狂和偏执,她依旧是清明的。
她没有崩溃。
霍檀正要说话,林绣姑就又开口了。
“九郎。”
“九郎,无论你如何安排,我都不会怪你,毕竟是十一郎有错在先,”她顿了顿,语气很坚定,“但此事绝对不能影响你,影响你的未来。”
“所以你放手去做。”
崔云昭心里一松,却也跟着叹了口气。
霍檀应该早就有了决断,此刻听到林绣姑的话也不再犹豫,直接便道:“今日十一郎会跟随巡防军外出巡防,偶遇山匪,为保护百姓战死。”
这个死法是相当体面的。
不仅给了霍成樟最后的脸面,也给霍家增添一抹荣光。
一门父子皆战死的家族,可以称得上是满门忠烈了。
林绣姑没有埋怨霍檀利用
霍成樟的死反而有些欣慰她浅浅呼了口气:“好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话说完了众人便想都离开让林绣姑独自一人安静一会儿但林绣姑却忽然开口了。
“九郎皎皎你们留下我有话要说。”
————
崔云昭心跳有些快。
她隐约猜到林绣姑要说要紧事于是同霍檀对视一眼后夫妻两个前去关上房门又重新回到林绣姑的身边。
林绣姑看了看紧闭的堂屋房门对两人招招手:“咱们去里面说。”
崔云昭上前扶住她才发现林绣姑手心冰凉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无奈地笑了笑被霍檀和崔云昭撑着才勉强站起身低声道:“老了不中用了。”
崔云昭柔声安慰她:“阿娘以后家里还得靠您呢有您在咱们就有主心骨。”
等在屋里坐下林绣姑才叹了口气:“我知道为了你们我也不会那么早走的。”
回到了卧房林绣姑的精神好了一些。
崔云昭给她倒了一碗热茶林绣姑也端起来慢慢喝了。
等喝完了茶林绣姑才开口:“你们阿姐性格耿直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可她却是坚强而正直。”
“柳儿天资不佳单纯懵懂不懂那些大是大非我只求她以后做个快快乐乐的人吃饱穿暖就足够了。”
“十二郎。”
说到霍成朴林绣姑脸上终于有了些笑容。
“十二郎最像九郎最是善良正直也努力勤勉最要紧的是他聪明也懂事很尊敬你们。”
家里剩下的这三个孩子林绣姑一一说过。
她顿了顿才道:“对于他们我还是放心的对于九郎
她没有说霍成樟。
林绣姑说到这里终于叹了口气。
“你们心里早就有疑惑了吧?为何老太太那么不待见九郎连带着对皎皎都很冷淡没做一件好事。”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霍檀对崔云昭点点头崔云昭才轻声细语的说:“可能因为长孙夭折让她喜欢不起来夫君。”
林绣姑摇了摇头。
“作为长辈作为母亲不喜欢和狠毒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一个母亲和祖母是不可能憎恶怨恨自己的骨肉至亲的。”
崔云昭心中狂跳。
冥冥之中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果然林绣姑缓缓抬头看向霍檀。
“有些事与其
一直猜测,还不如明明白白说清楚。
“我生你大哥的时候伤了身,大夫说很难再有孕,当时你们阿姐年纪小,又病了,家里日子很难过。
“当时老太太对长孙寄予厚望,眼见孩子没了,就有些气不过,整日里拿我出气。
以老太太的秉性,确实做得出这样的事来。
“那时候你们父亲要经常外出征战,他怕我在家里日子艰难,当时就想先从霍家抱养个孩子回来,过继成为嗣子,这样一来,那家人也会关照我。
霍展真是好丈夫,好父亲。
霍檀神情也有些动容。
他紧紧攥着拳,崔云昭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慢慢安抚他的紧张。
霍檀从来不会这么紧张的,崔云昭明白,他自己也已经猜到了什么。
林绣姑的目光干净,她一直看着霍檀,眼眸里只有纯粹的慈爱。
“下定决心之后,你们父亲就去禀报了你们祖父,然后我同他就一起外出,去守心寺上香,想要求签,看事情是否能顺利。
“就在我们去上香那一日,寺里的小沙弥说,前日里有人把一个男婴遗弃在了寺院门前。
霍檀心头一跳,双手都跟着颤抖起来,崔云昭压下心里的千头万绪,紧紧攥着霍檀的手。
林绣姑依旧那样慈爱地看着霍檀。
“当时小沙弥说那孩子是个早产儿,很孱弱,寺里用米汤很难养活,主持挺难过的。
“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我跟你父亲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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