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瓷器坊回来,崔云昭难得陷入沉思。
她前世一直缩在宅院里,从未出去看过,她看不到别人的艰辛,也看不到百姓的苦难。
她就如同笼中雀,被精心喂养着,却依旧病入膏肓。
前一世的崔云昭,前半生活在崔氏,后半生活在霍家,即便和离之后,她也依旧没有独自飞出去看过。
她从未主动踏出去一步。
当然,前世的她病了,因为白头煞的缘故她的心病入膏肓,可她确实从未主动去了解世情。
享受荣华富贵,却没有任何付出。
现在想来,都很是惭愧。
夏妈妈见她面色沉重,便想安慰她几句,刚要说话,外面便传来脚步声。
很意外,霍檀竟然忽然归家了。
崔云昭和夏妈妈都很惊讶,崔云昭忙迎上前去,问:“怎么了?可是出了事?”
霍檀原本也要说话,可目光所及,却见她换了一身寻常百姓常穿的棉麻衣衫,不由愣住了。
“娘子,你去了哪里?怎么这个打扮?”
他第一次见崔云昭这样打扮,不由有些新奇,看得不错眼。
崔云昭没回答,只是追问他为何回来,是否有事。
“我今日正好回城寻访,时间凑巧,便回家用午食,没有旁的事。”
“你别担心。”
霍檀大抵也知道家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以至于崔云昭颇为谨慎,甚至有些草木皆兵。
他并不认为崔云昭小题大做,只是心底里依旧有些自责。
若非家宅不安,否则崔云昭又如何会这般呢?
他握了握崔云昭的手,牵着她一步步回到卧房,扶着她坐下之后,才低头碰了一下她的额头。
这个动作仿佛是夫妻两个之间心照不宣的亲密,额头轻轻碰触,不轻不重,却是直达灵魂的安慰和亲昵。
崔云昭眨了眨眼眼睛,片刻后才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是我太紧张了些。”
说到这里,她便同霍檀说了今日事。
霍檀听得很认真,直到崔云昭说完,他才开口:“此事如果牵扯到幽云十三州,就有些麻烦了,不过倒也不是不能查一查。”
他动了动手腕,崔云昭才发现他手腕上绑上了新的袖里箭。
“什么时候做的?”
她没有随意去碰触,只是指着问了一句。
霍檀笑了一下:“我队伍里有个老长行,无意中得知他会做这些奇技淫巧,我便把他升为押正,让
他带着几个手巧的年轻长行研制武器,倒是有些成就。”
他指了一下袖里箭:“这袖里箭比以往的袖里箭威力更大,一次可以发三发针箭,发完一轮之后,还可以发两轮,若是时间充裕,可以再补再用。”
崔云昭便明白,这是可以循环往复使用的武器。
她笑了一下,心情忽然就放松许多。
无论世情多艰难,无论眼下的日子多难熬,她似乎都不能太过焦急,好事多磨,他们只要一直坚持,总有成功之日。
中原腹地,战乱多年,礼崩乐坏,权反在下。
这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梨花婶家里的悲剧,瓦窑坊中的贫困,或许今年,明年都不能改变,可以后呢?
总会有柳暗花明的那一日。
若是就连他们自己都失去信心,那些没有任何能力的普通人,又何以为继?
崔云昭忽然舒了口气:“今日见了太多事,我心情不好,有些沮丧。”
“可是看了夫君这袖中箭,我倒是觉得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霍檀握住崔云昭的手,一把把她抱进怀中。
“皎皎,还有我呢。”
“只要我还在,我就不会退缩,会一步步坚定往前走,所以皎皎,你不用怕。”
崔云昭靠在他怀中,慢慢点了点头:“好。”
说到这里,霍檀便道:“那位王灯匠说,来者有些大舌头,笼和浓说不清楚,对吗?”
崔云昭点头。
霍檀思索片刻,道:“我记得平南一代的人,说话似乎有这个习惯。”
平南紧邻武平和燕州,是武平的防守要地,若是平南当地人,此事似乎又跟幽云十三州扯上了关系。
说到这里,夫妻两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郑重。
霍檀忽然叹了口气。
“我原以为,只是家里的小事,倒是没成想会牵扯到这么多人事。”
崔云昭思索片刻,道:“也可能只是机缘巧合。”
“毕竟,老太太不可能牵扯到什么幽云十三州的事情,而那几盏灯罩,很可能是她特地买回来的。”
“买卖本来就不问出处,这灯盏何处来,往何处去,都未可知。”
霍檀眉头微松,也稍微放松了下来。
“确实是这个道理。”
崔云昭心情好转,思绪回笼,不徐不慢地道:“幽云十三州本来就因为战乱,百姓流离失所,能逃回中原的都逃了回来,但他们一旦回了中原,就会成为流民,作为流民
能做什么正经营生?”
“为了生计,肯定是什么样的活计都接。”
“可能买灯的人,画灯画的人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他们不过只做些能糊口的生计罢了。”
崔云昭说到这里,也觉得能说得通了。
“所以,买灯的小娘子没有掩藏口音,画花的画师也没有用别的画技,他们没有掩藏,就说明本身是问心无愧的。”
霍檀终于点了点头。
“娘子所言甚是。”
说到这里,崔云昭就又苦笑一声。
“道理我都懂,可这线索不是又断了?”
霍檀笑了笑,拍了一下她的后背。
“我们或许都太过紧张了,这不过是个黑市买来的赃物罢了。”
黑市里什么都能买,什么都能卖,老太太要买个东西做坏事,恰好有这样一盏灯,她就买了回来。
可能事情就这么简单。
是他们想的太复杂了,原本就没有什么幕后主使,一切都是机缘巧合。
可真的是他们想多了吗?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霍檀又拍了崔云昭一下,很快就笑了起来,打起了精神。
他总是这样,似乎任何事情都不能压垮他。
“好了,这也不是多大的事情,既然查到了线索,那就继续查下去,我看那个瑞家帮确实不错,那就把这个买家的信息交给他们,慢慢查就是了。”
霍檀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
无论能不能查到线索,最起码,这个祸害一早就就被娘子发现,连根拔起了。
“它不会再害我们,这才是最重要的。”
霍檀说得对,是崔云昭太心急了。
她缓缓吐了口气,慢慢调整心情,然后才说:“就是后来看到杏花婶的事情,我心里难受。”
“若是世间太平,没有战乱,没有匪寇,杏花婶家里也不会遇到这样的惨事,以至于她祈求神灵保佑,把自己逼疯。”
霍檀却微微蹙起了眉头:“大周明令禁止崇拜邪祟,这杏花婶如此遮掩,怕是有些问题。”
崔云昭愣了一下。
“你是说……”
霍檀点点头,他虽然很同情杏花婶,但若是陷入崇拜邪祟,那便更是万劫不复。
“越是乱世,越容易邪祟兴起,他们会让本来深陷苦难的百姓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霍檀的语气很沉重。
他仔细问了杏花婶的情况,沉思片刻,道
:“我会让人私下去调查一下看是否真的有邪祟作乱。”
他见崔云昭要开口便又拍了一下她的后背道:“我知道杏花婶很可怜但若真有邪祟一定要拔除否则不是她一个人受害会有更多人受害。”
□□盛世末年因天灾人祸不断民不聊生各地都有不同的邪祟兴起。
其中以中原腹地的福娘娘和北地的莲花郎最为盛行因为朝政崩溃各地战乱四起朝廷根本就无力清缴邪祟以至于百姓们深陷深渊无力自拔。
他们被控制被胁迫被当成猪狗对待赚得的每一个铜板都要上缴就连生下来的孩子也不属于他们。
后来藩镇做大那些节度使们从藩镇成为帝王想要彻底控制反震邪祟不得不除。于是各地开始严厉打击邪祟这些年才逐渐平静下来。
可平静的湖面之下却一直暗流汹涌。
那些邪祟的兴起者们如何会放过这座金山银山明的不行便做暗的。
“可这一切都是世情的错是那些兴起者的错不能去怪罪本就苦难深重的百姓。”
霍檀叹了口气:“若非苦难太过否则百姓们也不回去偏听偏信。”
崔云昭抬眸看向他目光也渐渐清明起来。
“若是能天下太平盛世永安他们阖家幸福谁又会去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呢?”
崔云昭喃喃自语。
霍檀帮她顺了顺鬓发道:“正是如此。”
“所以皎皎你不用太过担忧郭节制和吕继明都不会放过这些人一直以来都是严厉打击的若是杏花婶那边真的有线索我也不会牵扯到她本人只会去抓幕后主使。”
霍檀的声音沉稳而清澈。
听了他的话崔云昭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她知道可能在伏鹿有无数个杏花婶一个一个去救永远都救不过来。
还是要从根子上拔除邪祟才能抚平心底深处的伤痛。
一直沉湎在苦难里只会让伤痛烂到根子里再也好不了了。
“希望真的能查出什么这样杏花婶还能救回来。”
崔云昭说着。
霍檀点点头又同她说了些琐事然后才道:“十日后吕将军要开宴会介时伏鹿的达官显贵世家望族都会去。”
说回正事崔云昭心情平和下来笑了一下道:“请了阿娘没有?”
霍檀点头道:“请了不仅请了阿娘
崔云昭这一次是真的意外了。
“为何?
霍檀笑了:“因为六堂兄。
说到六堂兄,霍檀顿了顿,轻咳一声才说:“应该也会给殷氏下帖子。
说到这里,他难得有些扭捏,好半天才问:“你表兄何时来伏鹿?
————
崔云昭原本心情并不是很好,同霍檀说了会儿话,才逐渐明朗起来。
倒是没成想霍檀忽然问了一句殷行止。
崔云昭愣了一下,旋即便笑了起来。
她不知霍檀是否故意,可他难得做这扭捏模样,倒是让她心情放松许多。
崔云昭伸出手,轻轻捏了一下霍檀的脸,把他的脸捏出各种形状。
“妈妈说,这两日表兄就要搬来了,不过他只自己过来,舅父和舅母暂时不过来。
霍檀点点头,见她心情好了许多,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倒是崔云昭逗他:“表兄孤身一人,又身体孱弱,他若是来了伏鹿,我们可要好好照应,怎么也要让表兄顺利考完春闱才好。
霍檀轻轻哼了一声,倒是没有拒绝,只道:“看我忙不忙吧。
崔云昭轻呼口气,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好了,不想这些事,咱们用午食吧。
这几日崔云霆已经回了博陵,崔云昭不想崔云霆分心,便同三叔父说等考完试回来再说,不用日日都送消息。
瞧着日子,今日已经考完了试,崔云昭忙完了正事,就又担心起崔云霆来。
霍檀听她念叨,便问:“霆郎什么时候回来?
崔云昭说:“考完试,要先去看望先生们,大约要等个三五日再归家。
总要知道成绩才好。
乡试都是各省自己主办,甚至都不用去省府考试,各州府的学政就能督办。
故而成绩判得很快,人数少的小年一般要三日,人数大的大年要五日,今年不大不小,大家也算不出时间。
霍檀想到之前送崔云霆时他的表现,便道:“我看霆郎没什么问题,你只管想着回来要办宴席就好。
虽说乡试谁都可参加,没什么限制,也就是因为都能参加,所以考的人数年年都很多。
想要拿好名次,也极不容易。
崔云霆过了年才十三,若是能考得好名次,也是极为体面的事情,怕不是得被夸少年天才。
如今崔氏父母都不在了,自然要由崔云昭和三堂叔一家给崔云霆操办宴席,好让他在考生
圈子里混个脸熟。
霍檀没考过这些可对这里面的事情却门清。
崔云昭拍了一下手:“你说得对。”
她觉得这一年崔云霆一定能考得很好。
有了事情做崔云昭立即就精神起来。
霍檀笑了一下漫不经心道:“你若是得空得先跟三堂婶商议一番把宴席办得体面一些其他的事情就往后放一放。”
崔云昭应下这会儿也不困了立即就喊来夏妈妈筹备宴席。
霍檀挑眉笑了一下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耳垂轻轻摸索了一番才道:“我走了。”
崔云昭顿了顿才看向他:“今夜可归家?”
霍檀深深看她一眼:“自然要归家的。”
说罢他趁着屋里屋外都没外人弯腰在她唇上放肆地印了一个吻然后便笑着走了。
崔云昭没好气瞪他一眼唇角却扬起笑意。
之后两日她去了两次崔家同三堂婶把宴席敲定了。
三堂婶家自然有家生子操办宴席轻而易举。况且他们在伏鹿也没多少亲朋便不准备大办请上三四桌便也罢了。
主要是请一请伏鹿书院的同窗和先生们。
这边事情忙完那边殷氏就来了消息
这几日霍檀虽然也很忙但迎接迁驻的差事忙完他不过忙些交接和安置差事其余的事情还有其他上峰操心他倒是每天都可以归家了。
不过因为他归家倒是折腾的崔云昭不清这几日早起都起不来。
听说表哥到了崔云昭很高兴。
她一早就让准备好了药材和布匹准备一起拿去给殷行止。
夏妈妈见她高兴就笑道:“小姐这么欢喜?”
崔云昭笑弯了眼睛:“同表兄也有几年未见了不知表兄现在是什么模样又想着霆郎能考个好成绩我心里就更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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