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懿只知,上一世薛琮知在九哥自请平定起义后,便参加了当年的殿试,他登进士第,后入官为仕,出任秘书省校书郎和刑部郎中……
她未听他人说过,薛琮知也懂武。
孟昭懿愣了愣,继而望向他的视线里又多了份敬意。
他果然没她想的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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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节了几日,孟昭懿觉得自己已经能接受爹爹要去姚州任官的事实了。只是她的拯救计划必须提前,她至少要赶在爹爹出事前,去到姚州这个地方。
孟昭懿记得九哥是今年四月出阁的,当时官家下发诏书,为九哥举办了隆重的出阁仪式,后在宫外赐他府邸,封他为秦王,同月九哥便开始入朝听政。那时大昭国力衰微,官家却一心想要扩疆土,闹得百姓人心惶惶,纷纷造反,九哥便自请去东南沿海地区平定起义。
九哥出阁满三月后,昭懿也自请出宫了。官家疼爱她这位异姓姊妹,甚至为她在京都留了府邸。也就是说,她只需在宫中熬到七月,便可去姚州找爹爹了。
如今已是三月,她等九哥出阁后,其实就可以去找太妃娘娘说情了。想到此处,孟昭懿眼睛亮了亮,她满足地扬起嘴角,摊开眼前的书本,随意翻了几页。
先生背手走在过道上,视线却看向窗外,过了许久,他突然点了点远处的青山,说:“诸生可否为山顶的那座塔取个名字?”
大家闻言,皆朝先生所指的方向望过去。
远山如黛,云雾缭绕,仿佛仙境降凡尘。那绵延的青峰,似翠屏高挂,隐现在天际,引人无限遐想。山顶之上,一座古塔巍然屹立,犹如一位守护者,历经风雨,依旧屹立不倒。
上一世,先生也提了这个问题。孟昭懿记得,那时他最满意的答案便是:青云阁。
孟昭懿如今心思根本不在这边,她绞尽脑汁想了许久,也没想到比这个更好的答案。她在心中默默向从前写了“青云阁”的那位同窗道歉,继而满是歉意地写下这个答案。
先生站她身旁,瞧着她写下答案,他抬眸望向远处的塔楼,回味片刻后,果真赞扬了她。
先生往她身后走去,不知是看了谁的答案,他突然停下脚步。孟昭懿好奇地回过身,就见他站在薛琮知的身旁,手中正握着他的书册。
“你划掉青云阁……”
原来是他!是薛琮知写下的“青云阁”这个名字。
“写下了……凌云台,”他又看了许久,毫不吝啬地夸奖他,“志在凌云不畏难,风霜雨雪气如兰。千山万水何曾惧,直上青天揽月寒。好!这凌云台便是绝好的名字!”
“薛郎君才情出众,胸有丘壑。笔墨之间,尽显风雅,真乃吾壹心书院之翘楚。”
薛琮知忙起身拜谢他:“先生谬赞,学生只是觉得这古塔塔尖直指苍穹,似欲刺破云天,透出了一股不屈不挠的气势,才……写下这三字的。”
“好便是好,薛郎君莫要谦虚。”先生难得露出笑容,他拍了拍薛琮知的肩,让他坐下。
先生今日心情极好,走回讲台坐下,他脊背挺得笔直,视线扫过台下众人:“吾从前许过,既为老师,吾便要竭尽吾之所能,教会尔等为人处世之道。吾虽年老,但求问心无愧。如今看来,从前荒凉的壹心书院,现在早已桃李满园。”
“……”
“这世道……到底不仅仅是古籍中所记载的这些,尔等将来或许都会步入仕途,这世中会有太多结党营私、循规舞弊的腌臜事,尔等还需自己去闯荡,去感知,去化解。纵使这官场之途万般艰险,也不能为了私利,去谋害他人。一旦沾染,初心尽毁。”
“……”
“世间本无路可捷行。”
“踏实行足下之道,坚定守心中之信,历磨练而归时,乃尔等之涅槃再生也。”
“此为吾授尔等之终课也。自今以往,吾不复为尔等之师。望珍重之。”
……
孟昭懿知道有这么一天,却不想,这一天竟来的这么早。上一世,先生是在九哥出阁后的六月才结课的。他结课时,便已决定致仕还乡了。九哥去平定起义那会儿,还去拜访了他老人家,先生支持他的选择,并要他保护好自己。
后来九哥举兵造反,他听闻此事后,心中悲恸万分。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自己的教育出了问题,是他没有叫九殿下好好做人,是他让他们兄弟间落得了自相残杀的下场。
但在先生心中,赵梓菁一直都是个文韬武略、胸怀大志的好学生。大昭国如今腹背受敌,屡遭外族侵略,根本不能少了赵梓菁这样有勇有谋的将才。
先生想到日后他若是败了,定会被官家治罪。帝王家最是无情,他在心中自有考量。但先生曾也是官家的老师,他教了官家六七载,心中很是清楚,官家最在意的,便是手足兄弟。
官家就是太过心善,才叫那些奸臣贪官唬了去。
先生冒着会被砍头的风险,抬棺入京。他以年老之躯跪在殿前,连磕了几十下头:“恳请陛下……给臣两日时间,臣定劝九殿下归顺朝廷!外族侵犯边境,九殿下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大昭不能没有九殿下啊,陛下!恳请陛下准允,让臣去试试吧……”
崇景帝重感情,尤其是对他的恩师。先生提出致仕还乡时,官家便下旨,往后他可以随意进出皇宫。这是他给先生的特权,但不是让他随意来糟蹋自己半生心血的理由。
官家闻言,恼羞成怒地摔了手中的杯盏:“先生可知你方才在说什么?赵梓菁如今已是逆贼,你竟还帮他说话!大昭不能没有他,难道大昭就可以没有朕吗!”
崇景帝自登基以来,做过不少错误决策。他重文轻武,却又一心只想着为大昭扩疆土,对外战役连绵不断,如此便导致了如今在内人民怨声载道,在外敌人屡犯边境。他重用小人,杀害忠臣,挥霍无度,兴建土木,让百姓承载沉重的赋税和劳役。
……
先生抬眸看向官家,浊眼含泪:“陛下难道就觉得……自己这些年做的全都对吗?”
与他同一时间进宫禀报事务的礼部尚书听及此,神色一顿,他抬眸瞧了眼官家的脸色,继而立即抓住先生的衣角,提醒他道:“陆太傅,不可再说了。”
赵令山倒要看看他还想说什么:“让他说!”
先生脊背挺得笔直,垂眼看着地面:“陛下这些年……真的有考虑过大昭的百姓吗?陛下去看看如今江南道上那些饿殍千里的难民,去看看临安街道上那些沿街乞讨的乞丐,陛下再去看看儋州那些饥寒交迫、衣衫褴褛、早已饿得面黄肌瘦的贫农……”
“陛下这些年若是做过半分对百姓好的事,这个国家何至于国库空虚,民生凋敝!”
赵令山只是坐在条案前,未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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