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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南歌子(三)

翌日清晨,孟昭懿先去熟悉了周围的地形。南县地貌特殊,群山连绵,绿水清幽,几乎每个村庄间都隔着一座山。昨日她从秉义村来到县上,便是赶了许久的山路。

南县还有条横穿而过的江,江流湍急,江岸便是农民开垦的田地,然江边堤坝很矮,每到涨潮之时,汹涌的江水便会涌出堤坝,浇没田里的庄稼。难怪她总是听说,南县多贫农。

此地农民虽多,田地也多,但存活下来的庄稼却很少,少到养不活人。

孟昭懿瞧着天色已晚,她唯恐李赟珩等她等到不耐烦,又到瓦舍寻热闹去了。于是边问路边研究街道两旁百姓的衣食情况,等她走到李赟珩家附近时,心中已然有了大致的想法。

李赟珩果真有闲情雅致,他在院子里给绿植浇水,见她来了,也不忘调侃她:“这比不上你在京都城中的家,你可别嫌弃。”

片刻后,他又回眸望向孟昭懿,挑着眉梢说道:“虽然你嫌弃了也没用。”

孟昭懿不知道回他什么好,只能沉默着。等他给院子里的绿植全都浇完水后,他才放下水壶,起身喊她的名字:“跟我来书房吧,将你的想法全都告诉我,我看看合不合理。”

李赟珩让她入座,孟昭懿抬眸瞧了他片刻,还是觉得他身份存疑,并非十分可信。她思考着缓兵之策,如今至少不能让他看出自己的真实意图。

孟昭懿缓了缓,出声问他:“李……叔?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李赟珩解开腰间的酒壶,仰头灌了口酒:“你便如此唤我吧。”

“李叔到此地任职已有数载,可有去看过南县的百姓?”

“可有了解过为何南县如今多贫农?”

孟昭懿又连着问了他两个问题,李赟珩神色微怔:“我自然是知道的,蒲林道旁的那条连子江,涨潮之时便会浇没田地,以致农作物皆无法存活。百姓无……粮,商铺无收入……”

“李叔既已知晓,为何不采取措施?”

“我早几年月月上书陈明,可官家对此事置之不理,我能怎么办?”

“所以你便不再去尝试了,想着这日子过一日是一日?”

李赟珩闻言,垂眸嗤笑一声,他心中便是这么觉得的。

“是。他们将我贬至此地,不就是想让我自生自灭?天下百姓在他们眼中,不过就是浮萍。他们那群狗,觉着自己高人一等,便目中无人。然天下苍生,何时也开始分高低贵贱了?”

孟昭懿又问他:“所以你也干脆不理政事,放任百姓受苦?”

“是。”李赟珩坐在条案前,身形懒散,可在孟昭懿的印象中,从前爹爹口中的李赟珩好像不是这样的,“我倦了,我不愿再为这样的国家尽忠了。我有错吗?自始迄终,吾行未尝悖理,其过者,乃那□□佞之徒也。彼等唯图己利,百姓之忧,皆抛诸脑后。践踏他人之脊,徐步登高。敢问此国尚存一线生机?小人猖獗,官家不理。这个国家,真是要变天了!”

孟昭懿视线落在他身后的那幅山水画上,她清楚地看到他写在其中的那首诗。

山水间,意自长,功名不过梦一场。归来笑看红尘事,且将杯酒对斜阳。

歌一曲,诗千行,豪情不减旧时郎。风吹雨打身犹健,心宽何惧路茫茫。

后面还有写下这首诗的时间。

那是他四年前写的诗。

她指着他身后的那幅画,问他:“心宽何惧路茫茫。叔父从前在画中写下这句诗时,是何心境?为何如今又变得如此消极?难道你已经忘掉自己的初心了吗?”

“我的初心?我的初心就是为这天下的百姓谋生存,可京都府中的那群人心中并不是这么想的!你说,我如今捧着这颗被他人踩在脚下、早已碾碎的、可怜的初心,又有何用?”

“……”

孟昭懿似乎能理解他此刻的无助了。所以他才会去瓦舍用酒精麻痹自己,因为他的心已经被这个奸人当道的世道伤透了,他觉得这个国家也烂透了,早已无药可救。

所以他写的诗才会如此豁达。正是因为他怀才不遇后,认清了现实,认清了这官场的肮脏,认清了如今小人唯利是图之世道的不堪,他不愿与其为伍,才会潇洒笑对人生。

孟昭懿的视线又扫过他这个简陋的屋子,突然想起一句诗,“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她如今在心中已是百分百地开始信任李赟珩了。

孟昭懿望向他的眸,目光如炬:“李叔,再试试吧,倘若能成功呢?”

李赟珩神色未变,抬眸望向她:“倘若不能成功呢?”

“那就再试!冰块也总有被石头砸穿的那一天,为何我们就不能坚持?若心中真想着这天下苍生,若心中真的想为南县的百姓夺回一分尊重,我们就不该因为此路艰苦而放弃!”

李赟珩佩服她的韧性,垂眸瞥了眼条案上的纸张,片刻后,他将手中的笔递给她,起身让座:“既然你心中已有想法,那这份题本就由你来写。”

须臾几秒,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你这姑娘果真伶牙俐齿,方才我倒还让你给问上了。”

孟昭懿笑着应道:“承让,承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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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秦王府中,赵梓菁神色郁结地坐在院中的秋千架上。

站在他身前的是官家亲自为他挑选的下属,他既是臣子,也是赵梓菁出阁后的老师。赵梓菁如今虽与他并未相处几日,但他心中依旧敬佩这位年纪轻轻,便已升上四品的先生。

赵梓菁不清楚他的为人,试探他:“邓大人认为,今日刑晖提出的新政可有不妥之处?”

“回殿下的话,臣以为此新政虽未合大昭之国情,然亦有可行之策。诸如邢公所陈‘劝民垦荒’、‘耕者有其田’、‘许民私售田地’诸条,皆能大振农耕之业。”

赵梓菁眼睛亮了亮,遂抬眸望向他:“你且随本王来屋里,与本王详细道来。”

邓元忻跟着他进了书房。

赵梓菁取来纸和笔墨,抬眸望向他,眼神恳切:“邓大人接着说,本王先记下来。”

邓元忻不紧不慢地开口:“邢公乃前朝元老,历先帝治世之水深火热,自识今朝万民所恨之甚者。吾是以深信其土地之策、征兵之法,此二者皆可施行。其余或微或显,皆有瑕疵。例如,其今日于廷议之上所提之“赋税制”,一旦施行,必将致民怨沸腾。”

赵梓菁想起爹爹在世之时所推行的政策,确实让天下的百姓积怨极深。官家如今虽已虚心纳谏,对其采取减税政策,但依旧未能摆脱百姓贫富差距巨大的困扰。

六哥日日忧心,整夜难眠,赵梓菁也想为他分担点。

“邓大人可还有其他想法?”

邓元忻暂时没有想到其他:“臣只想到这些。”

“可否听听本王的建议?本王初涉朝政,从前未曾离宫半步,是以百姓之苦乐未能洞悉。”

邓元忻没想到这九殿下竟是个懂礼貌的人,他站在原地呆了很久。许是在朝堂上勾心斗角惯了,如今面对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孩时,他还真有些手足无措。

邓元忻垂眸,回道:“殿下请直说吧。”

“本王略同大人所虑,惟彼所陈之税制,本王意或可试之。师长陆太傅尝言,大昭欲盛,财入不可或缺,而税乃其一焉。若减税,虽可宽民负,然国帑匮乏之弊犹存。”赵梓菁在条案前坐下,做思考状,“方才吾等已分析过缘由。如此看来,如今只能劝民垦荒,实现耕者有其田,推行重农重商政策。民获谷粟可售于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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