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心里一下子很难受?”
穆檀眉垂着眼,强烈地恶心感沿着她的胃一点点爬了上来,她必须极力忍住。
李笙说得没错,即便是她早有防备,早已看破了他的拙劣诡计,想要对付他,却仍然要付出这些代价。
可如果李笙今日肖想的,掳走的人不是她,而是一个终日困守闺房,不曾窥见过天日的姑娘呢?
她的脸色冷若寒潭,几乎怒不可遏。
那个成形许久的阴暗念头,在她内心深处蛰伏着,静伺时机。
李笙见她一声不吭,以为她被说动,脸上得意更甚,搭在她肩上的手蠢蠢欲动,“你才貌俱全,我也舍不得真下重手,不如我们私下作对鸳鸯,平日里还是吟诗作对,较量文章,谁也不辜负谁,谁也不落了谁的体面,你说好不好?”
“你想做我的姘头?”穆檀眉冷不丁道。
李笙一愣。
她却冷笑一声,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让我一介举人去做暗昌?”
“你——”
她骤然暴起,将男人撞了个踉跄,手里一刻不停地攥起那根登山棒猛击在了他的背上!
李笙吃痛跪倒,她却趁着他弯腰的功夫,握着棍子恶狠狠地一下又一下砸在他的头上,直到对方发出一声脆响,几乎脱力的她才肯停下。
穆檀眉的胸口因为愤怒惊惧几乎要快要爆炸,她吃力地喘息着,险些呼吸不过来。
良久,她才抬起汗津津的手,擦掉了溅到脸上的血。
李笙以一种奇诡地姿势歪在地上,头上脸上都是血,睁着的左眼因为充血而猩红突出,也不知还能不能保下来。
穆檀眉吐出一口郁气,任由他自生自灭,她整了整被雨打湿的额发,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根残存着血肉的木棍依旧被她握在手中,帮助她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这片泥泞的洼地。
她一路向高处走,偶尔抬头辨别方向,这才发现月已高悬。
这世上法度总有错漏,她太显眼,所以木秀于林,风欲摧之,但归根结底,还是她站得不够高,让别人只看见了她的本事,却无惧于她的权势,所以才敢来折辱。
就像李笙。
在他眼里,她是解元又何妨?
不过是个面薄心软,文弱无用的姑娘。
自己殚精竭虑一路考来,在他看来,却和内宅闺秀,亦或市井民妇的处境一般无二,区别只是体面和不体面的,都是他看轻的玩意儿罢了。
穆檀眉从未有过的冷静,她钻过漫无边际的山林,不知走了多久才到了熟悉的地方。
在峰顶见到了前来寻她的司延槿。
他一身湿气,手中抓着一把伞,闻声骤然看向她。
司延槿的心脏抽痛。
不远处的人仍穿着那套赴会用的见客衣裳,层层叠叠被雨浇透,仿佛有千斤重似的赘在她的身上。
她的发髻早乱了,胡乱披散着贴附在面颊上,本就白皙的脸色因为透支和寒冷而白的惊人,看不出一丝血色。
她靠着树满身的疲倦,像是强弩之末,整个人摇摇晃晃。
直到看见了他,她分明才劫后余生似的喘息过来。
她脸上的痛苦之色显而易见,可矛盾的是那双微微上扬的眼睛里,透着一种令人心惊的清明和狠劲。
穆檀眉安静地看着他,红艳的唇瓣因气喘而微微开合,她抿了抿唇。
“司延槿,我没力了。”
所以请帮她收尾。
她没有留手,可这事比预想中对体力的消耗更大,她不敢保证能处理干净。
司延槿垂下眼,将她抱起来,她的脸就埋在他胸前,听他用一种和心跳截然相反的,冷静至极的语气说。
“放心,我不会让他活着。”
他抱着她调转方向,不再朝山外走去,而是缓缓地走向了她来时的山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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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儿!眉儿!”
陆晚娇一大早就凑到了窗外,隔着窗户悄悄冲穆檀眉道:“出大事儿了,你听说了吗?”
“什么事儿?”穆檀眉那日淋了一夜的雨,半夜就发起了高烧,接连几日反反复复,这会儿一醒来,依旧是头昏脑胀。
伏月卧在床边被声音惊醒,她照顾了小姐一整晚,直到早上才沉沉睡去,这会儿见穆檀眉脸色通红,连忙“哎哟”一声投洗了面巾,重新贴在穆檀眉的额头上。
穆檀眉这才感觉精神稍振,她闭了闭眼,才从发烧引起的困顿中缓解过来,暗道还能是什么事?
无非是紫罗山上有人失踪的消息爆了出来。
当日赴会登山的人很多,也难怪消息传得如此快。
谁知陆晚娇却不是因为这事儿,她见穆檀眉醒了就轻手轻脚地进了房间,坐在穆檀眉榻边,用手摸了摸她滚烫的脸,心疼地叹气。
“唉,你这身子是怎么回事?怎么一言不合就发烧了。”说着又捏了捏自己的胳膊,“我倒是觉得自从开始练拳脚之后,我的体质都变了不少,寻常的病症很少再犯了,不如以后你和我一块儿练吧?”
她劝归劝,心下已经暗暗做了决定,要督促着穆檀眉一起练功,正盘算着,却听穆檀眉问起那事儿。
她接着道:“哦,是陆家,陆家又作妖了!”
陆晚娇收了收笑脸,却难掩饰幸灾乐祸地道:“说来离谱,自从我离府后,陆家这几日倒是风平浪静的很,我还以为是陆顶云终于决定收了心好生与卫氏过日子,谁知道今天才知道,陆顶云一回去就将卫氏软禁了!”
她冷哼一声,“这几日他换了卫氏身边之人,根本不许她私自出门的,可谁成想卫氏不知道哪来的能耐,竟然硬是买通了一个下人去卫翰林府上报了信!
“说来也巧,往日卫老翰林并不在意这个庶出的孙女,可谁知道这次听了消息,居然一反常态,真的派人来说和了。”
穆檀眉一怔,这确实出乎她的预想。
陆顶云对卫家的态度扑朔迷离,根本不是寻常的姻亲关系能够解释,谁能想到卫老翰林这次居然愿意插手。
难道说真叫她一语料中,因为卫圆儿即将嫁给陆蛟的这个变数,给陆卫二府的关系带来了新的转机?
她心下明白两分,这些年来陆顶云一直不让卫氏有孕,显然有防着卫家插手陆府事宜,从中搅局的一分原因。
可一旦卫圆儿如愿生下有卫家血脉的子嗣,那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如此一来,也难怪卫老翰林一改常态,愿意插手。
陆晚娇虽不知其中许多内情,在这两家的事上却尤其敏锐地一语道破了,她冷哼一声,贴了过来,靠在穆檀眉的大迎枕上。
“要我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卫老翰林人老成精,那更是无利不起早也,也不知陆顶云为了他这好儿子煞费苦心,最后能不能帮陆蛟护好这份家产。”
说到这儿她忽然又想起来,“唉?你不是和卫氏暗中联系吗,这事儿她没说与你听?”
话音刚落,不等穆檀眉摇头,就听刘虎从外急忙忙的跑了进来,她手中捏着一封信,递给个穆檀眉道:“大人,这是辛四娘传来的消息,是卫家小姐的亲笔!”
卫圆儿的信?
说来就来,穆檀眉与陆晚娇对视一眼,她没急着拆信,而是借着光仔细校验了一番,确定信件有过拆封的痕迹,且那上面的运笔习惯均是卫圆儿本人无误,这才展开细读。
“怎么了?”陆晚娇好奇的接过,穆檀眉却垂眼暗自思忖了一番。
陆晚娇看得直笑,“原来是这样,看来以往卫氏始终受制于陆顶云,竟让我无意中低估了她。”
按信上所说,卫氏竟是主动提出要求,要陆顶云答应她卫圆儿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那一套规矩。
陆顶云自是不肯,谁知她一不做二不休,竟然将这事捅去了族里。
族里听说陆家婚事有变,这几日接连派人前来说和,说是说和,实际上不过是起了那要求陆顶云过继族中子侄的心思。
陆顶云见事已至此,忍无可忍同卫氏大闹一场,将她软禁在了府中。
后面便是陆晚娇方才听说的,卫氏趁着他上衙之时,将原先买通的一名丫鬟替她把信传到了卫翰林手里。
卫家反应极快,当场修书一封,卫氏得到答复大喜过望,同样回了一封信去,紧接着就是今日这场卫家派人过府说和的闹剧了。
陆晚娇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收起信拍手称快地讽道:“如此才好,陆家现在跟我没有了丝毫牵扯,我倒是可以尽情看热闹。”
她嗤笑一声:“至于陆顶云的家业,谁爱要谁就要去吧,反正我是不稀罕。”
穆檀眉点点头,见陆晚娇完全想开,心里算是落下了一块石头。
她见陆晚娇打量那信封,忽然间正了正色,提起那个一直没敢轻易说出口的名字。
“姐姐,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平常贴身伺候你的烟芷姐姐呢?”
陆晚娇脸上黯淡之色一闪即过,她一下失了兴致,撇开信封,落寞将脸贴到她怀里,闷声闷气地道。
“我也不知,回京的时候我预想到此行不知结果如何,我怕陆顶云利用她来拿捏我,也怕会害了她,就抢在安顿下来之前,做主放了她的身契,放她回了家里。”
她带着鼻音,不敢猜测,“想来,烟芷如今应该已经嫁人了。”
穆檀眉抬手抚摸着她的乌发,心疼陆晚娇难过的同时,更是有一丝庆幸。
以陆晚娇当时的处境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做法了。
陆晚娇属实是个好人。
没了烟芷从旁照应,也难怪她刚见到她时,陆晚娇是那么一副落魄的模样了。
她顿了顿,忽然道:“烟芷伺候了姐姐十几年,劳苦功高,她又一向和姐姐的心意,骤然没了,想来姐姐吃饭睡觉都要不习惯了。”
陆晚娇却有着看开了,“没事,我现在的早就不是曾经陆府小姐的身份了,根本不用什么人照顾,再说了,伏月和刘虎都很机灵,平时也帮衬我很多,现如今许多事我都可以自己做。”
穆檀眉见他这样逞强,心里暗暗一叹,“你也不必强撑了,咱们两个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你能不能离开她,我还不知道吗?”
“再说了。”她话锋一转,“你把她放出去,却不知她下落如何,如今过得好不好,你当真就能安心了?”
陆晚娇沉默了一会儿,眼圈有些红,败下阵来。
“我知道,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有留意着烟芷的下落,听说她被配给了一个人家,即日就要成婚了,我给她攒了一帘子的嫁妆,那日走得匆忙,都没来得及让她带走,也不知她成婚时有什么嫁……”
穆檀眉没说话,心道此事听着却有确有几分不妥,不如等刘牛伤好后,就让辛五抽出时间去调查一番。
不论好坏,至少要告诉陆晚娇让她心里有个着落。
她顿了顿,忽然问陆晚娇,“司延槿呢?”
陆晚娇一听这话就撇嘴,心里有些不情愿,可她看着穆檀眉病弱的模样,不禁想起那日夜里。
刘虎机灵地回来通风报信时,司延槿不由分说,连夜就冒雨出去了,过了一夜,也不知他怎么做到的,还真就将人找到了。
抱着穆檀眉回来的时候,她当真是吓了一跳。
两个人被雨淋得一塌糊涂,脸色一个赛一个的苍白。
穆檀眉昏厥过去,人事不知,司延槿更是一问一个不吱声,她都怕自己多看一眼,他就会撑不住昏倒。
即便如此,司延槿还是守了穆檀眉一夜。
不知内情,她们也没敢叫人去请大夫,只是从刘牛房中拿了些治擦伤的金疮药,还有一些退热镇惊的汤剂,司延槿亲自煎熬了给穆檀眉服了下去。
再然后她就没有再见到他。
这都几日了,陆晚娇依旧不知道他的行踪,却不敢瞒着穆檀眉,犹豫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天送你回来后,他看守了你一夜,天色不亮,就又出去了,我猜是有什么急事吧。”
穆檀眉沉默下来,心想那日的事处理的很干净不会怀疑到她身上,可李笙失踪的事儿却是人尽皆知,在场那么多人,说不得有谁报了官。
若是捕快寻山搜查,也许就会看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虽这么说,她还是认为不太可能,那夜的雨没停,会把一切都冲刷干净。
那司延槿又是去了哪里呢?
陆晚娇早已将这一茬抛下,她拿着卫圆儿的信纸翻来覆去又看了一遍,忽然咦了一声。
穆檀眉问怎么了。
她说:“这封信已是两日前的时候写得了。”
两日前的信,怎么现在才送出?
穆檀眉正奇怪,像是应了两人的应答,外头传来刘虎的声音,“大人,小姐!陆府来人了!”
陆府来人?
两个人都一愣,穆檀眉难得有点儿心虚,看着陆晚娇娇颜无比的姑娘打扮,心想也不知陆家来的是什么人。
若是陆妈妈见到陆晚娇如今娇艳更胜从前,恐怕要气的饭都吃不下了,回头禀报给陆顶云,也不知道是不是又要气坏几颗好牙。
谁知等她着装出来后,却见陆晚娇不知何时换了一件素色的衣裳,收敛着笑,神色淡淡的,竟真的有几分归道向善的模样。
她止住心里的笑意,拍了拍陆晚娇的手,率先迎了上去。
陆家来的人,还真是个熟人,只是不是陆妈妈,而是卫氏身边的一个大丫鬟并辛四娘两人。
穆檀眉与她不着痕迹的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穆檀眉心道看来卫氏经此一事算是学聪明了,知道辛四娘的存在能带给她什么样的帮助,有了底气她才好在府中继续夺势。
也难怪会将辛四娘提到管事媳妇儿的位置上。
那大丫鬟穆檀眉曾经与她打过几次照面,原来十分的不好相与,谁知现在见了她就像是见了亲人似的,脸上都带着几分甜笑,冲着她语气极为柔顺,一脸的喜气。
“奴婢见过陆居士,见过穆小姐!”
穆檀眉点点头道:“见你一脸喜气,可是府里有了什么好事。”
丫鬟笑道:“穆小姐果真聪慧,能掐会算似的,还真是有一桩好事!”
“奴婢奉夫人之命,特来知会二位小姐,夫人近日已将卫家表小姐记在膝下,往后呀,表小姐就是咱们陆家正经的姑娘了。”
穆檀眉心领神会应了一声,“那真是恭喜卫姑娘。”
辛四娘在旁边敲边鼓,“何止呀!这好事向来是成双的,还有一桩呢,你快给小姐说说。”
那大丫鬟立刻点头,装作忘记了似的说:“哎哟,奴婢高兴地昏了头,竟忘了这更大的一桩好事。
“咱们卫小姐呀,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陆大人啊,亲自为他挑选了一位良婿,是个叫吴金鳞的年轻士子。
只是咱们府上是招赘,等姑爷入了府,就要改了姓氏,也要姓陆了!”
穆檀眉心里嗤了一声,心想这陆顶云起名倒是有创意,金麟岂是池中物,可不就是要看着陆蛟化龙登堂入室的意思吗?
只是这个吴姓却不是很好。
想来是陆顶云认为陆蛟本就是陆家的真龙,又何必变幻呢?
转念心里觉得好笑,想到陆顶云这人平常看着精明,关键时候倒是挺迷信的,连这种名字都敢起,也不怕皇帝老儿知道了斩他的头。
陆晚娇笑得见牙不见眼,“果然是好事成双,这样一说,婚事定了下来,岂不是婚期近了?”
对方点了点头,“咱们卫小姐虽然年纪小了一些,可是呢,正巧也还在孝期,等她出了孝期成婚就是正正好好了。
“夫人说,如此一来能有个人照顾她,小姐的爹娘泉下有知也就能够安心了。”
穆檀眉表示理解,心想这卫氏对她逝去的兄嫂倒有几分真感情。
两方既然定了亲,婚期又有了眉目,陆晚娇的一颗心总算是落在了实处,她心情大好,难得说了两句热闹话,大手一挥就要给赏。
穆檀眉自然捧场,无不听从地掏了这份银子。
那大丫鬟高兴得一连串吉祥话,谁想一错眼珠,竟从陆晚娇的手上看见了一枚晶莹的碧玺,暗道这碧玺她从前可没见过。
要么就是陆晚娇离开陆府时不知掏走了什么好东西,要么就是穆檀眉真舍得在她身上花银子,连这么贵重的宝石,也舍得给她打了当成日常带着的首饰。
这么想着,心里更觉得不是滋味,她们家夫人当年嫁进陆家时,可是何等的心酸呢?
转念又振作起来,不过夫人说了,过去是过去,往后就都是好日子了。
夫人好了她才能跟着好,等卫小姐诞下男嗣,夫人就万事无忧了,到时求夫人给她指一桩好婚事,这辈子也就没什么可愁的了。
大丫鬟将话带到,着急回府,辛四娘也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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