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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布丁下去

厉珩模仿他笑笑。

“季斓冬。”厉珩说。

这不是需要回答的对话,厉珩似乎很喜欢叫他的名字,季斓冬不介意,很大方地由他叫。

厉珩伸手,拢着肩胛和腿弯,尝试着轻轻抱起沙发里仿佛懒洋洋的人。

季斓冬的手臂向后坠落,头也后仰,被小心捧起靠在胸口,就又慢慢睁开眼睛,露出任凭处置的安静好奇。

厉珩沉默着不说话,惊涛骇浪如愿消隐在眼底,只是轻轻抚摸他干燥的眼尾。

季影帝的业务水平滑落得厉害,早不是三秒掉泪的演技派。

“季斓冬。”沉默很久,厉珩轻声问,“我能抱你吗?”

这问得也不像话。

以前也没见厉组长知道问。

再说人都在腿上了。

季斓冬刚吃了药,这会儿药效最明显,困倦掩盖了无法控制身体的踏空坠落感,思维泡在温水里,无法运转,懒于分辨是是不是烧着柴火的锅。

季斓冬随口说:“很贵的。”

厉珩:“我付。”

他把自己的调查局证件押在季斓冬手里,季斓冬的手落在他膝头,苍白优雅的手指因为药物作用发抖,握不住,塑料套的胸牌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厉珩没心情管,他把季斓冬抱紧,不让这个人端详自己的手、端详掉在地上的东西,他的声音很哑:“……季斓冬。”

季斓冬被他抱在胸口,胸腔受压,发出很轻的闷哼声。

厉珩握住这只伤痕累累的手,他低头,把嘴唇贴上去,季斓冬第一次表现出抗拒,想要把手抽走。

厉珩却只是沉默着亲吻他全无血色的的指节,这些吻半点不狎昵,不轻薄,或许正相反,或许是另一头,厉珩把发烫的眼睛贴在失力松软微蜷的手指上。

他要说什么?

——同情、愤怒、恼火、义愤填膺……太装腔作势和俗套了。

厉珩不是什么路见不平就拔枪的正义人士,也不是喜欢上演拯救戏码的闲人,调查局的工作性质注定有见不完的阴暗腌臜、魑魅魍魉,管不过来。

他是个审时度势的政客,目标明确,路径清晰,来找季斓冬是为了参选议员。

所以灼烧着内脏的究竟是什么呢。

……

季斓冬毫无预兆地咳嗽起来。

厉珩惊醒,抬头要查看,却没成功,季斓冬不配合,冰冷的手盖住他的眼皮。

季斓冬剧烈咳嗽,小狗惊慌失措地乱叫,扑腾着想要跳上沙发,窗外流淌进寒冷的月色像是被这点变故突兀打乱了,厉珩收紧手臂,让冰冷的脸颊埋进颈窝。

小狗四爪用力刨进季斓冬怀里。

厉珩低声说:“布丁下去。”

他抱着的人咳嗽着摇头,攥住他的手腕,季斓冬吃了药,分得清幻觉和现实。

厉珩:“布丁下去。”

在季斓冬面前,他从未这样毫不讲理地固执。

小狗霸占季斓冬的膝盖,瞪大眼睛和竞争者对峙,却发现客人并不如想象里蛮横,眼底甚至有无声的恳求。

厉珩的声音很低:“布丁。”

厉珩命令自己摸它,压着心跳,近乎讨好:“布丁。”

小狗怯怯地:“……汪”

季斓冬的咳嗽停下来。

变得寂静。

厉珩把他抱得更紧,握住季斓冬的手,让他摸到一只叫布丁的、会长很大的小狗。

厉珩确信自己会学着做狗饭,会买一个飞盘,会每天遛狗,他甚至开始思考,是不是能租个暖棚给季斓冬养蘑菇。

季斓冬出了很多冷汗,又湿又冰的脸颊贴着他的颈窝,呼出的气流在敞开的衣领处盘旋,像是能就这么凝结出白雾和霜花。

“厉组长。”季斓冬慢慢开口,声音很哑,疑似幸灾乐祸,“你要养它了。”

厉珩知道,他做出很大牺牲了:“我在练习无视狗毛。”

这话配合惨不忍睹、一颗扣子已经被挠得摇摇欲坠的调查局制服,未免有些风趣。季影帝挪动手指,揪了揪它,不给面子地轻声笑了笑。

“它叫布丁。”

厉组长还有个凑数的申请:“我能叫厉珩吗?”

季斓冬这么叫了一次,很好听,季斓冬咬字有种独有的方式,念这两个字,仿佛从舌尖柔和滚到舌根。

季影帝这会儿很好说话,垂着眼睛,客串了一回有求必应的阿拉丁神灯:“厉珩。”

厉珩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

有点糟。

人在咳嗽时流泪是生理反应,可这双眼睛还是干燥的,季斓冬仿佛已经彻底失去这个能力。

“是不是着凉了。”厉珩贴着季斓冬的额头,“告诉你不要开窗玩雪。”

季斓冬半阖着眼睛,抿起唇角,笑了笑,做这个动作对他来说似乎变容易。

厉珩亡羊补牢,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还是煮了一壶红枣姜茶,又带着季斓冬去浴室,用热水弄得到处都是白花花的蒸汽,再把人轻轻抱进放了驱寒效果草药的浴缸。

季斓冬仰在浴缸边沿,被厉组长用勺子喂姜茶,因为不配合吞咽,浅褐色的红糖水又淌落。

厉珩问:“不喜欢喝?”

季斓冬闭眼睛。

厉珩想了一会儿办法,甚至拿来手机搜了搜,最后在离奇的地方找到答案,含了一口姜茶去亲季斓冬。

这对厉珩而言新奇,对季斓冬其实也同样,原来这种事也有耐心到极点的温存,厉珩捧着他的脊背,半跪在浴缸旁,很笨拙地哄着热水里的人,耐心陪他咽掉那一点毫无意义的辛辣甜饮品。

“厉组长。”季斓冬这么叫,然后记性很好地改口,“厉珩。”

厉珩放下剩的半碗姜茶,用手舀热水淋在苍白如纸的身体上,季斓冬已经瘦得惊心,骨头硌手。

厉珩应了一声,轻轻摸他的眼睛。

季斓冬问:“你是幻觉吗?”

“不是。”厉珩合理分析,低头陪他讨论,“幻觉应该更完美一点吧,季斓冬,我们能不能养一条不掉毛的狗。”

……厉组长是真洁癖。

季斓冬笑了下,很轻很放松,不再追问,闭上眼睛。

厉珩握着毛巾帮他小心擦洗,一条又一条疤痕刺眼横亘,厉珩没办法不低头去吻它们,哪怕他自己也并不明白为什么想这么做。

季斓冬在热水里睡着,与其说是睡着,不如说是耗尽最后一点燃料的停转。

厉珩把他小心地从水里抱起。

“季斓冬。”厉珩低声问,“我明早去遛狗,你想不想吃包子,我知道有家排骨包子很香,我们点一桌,要一碟咸菜,蘸一碟醋,和刚出锅的小米粥一起吃,吃完散步回家。”

这实在是再普通不过的流水账闲话,对故事发展毫无用处,自然不配进剧本,不配当台词,不配被季影帝念出来。

所以也从不配进季影帝的耳朵。

厉珩用浴巾把人裹好,仔细擦干水,用电吹风吹干头发,他俯身想要抱起靠在自己身上昏睡的季斓冬,忽然怔了怔。

厉珩握住垂落的手,护着软沉的头颈,把动作放到最轻,蹲下来。

他轻轻亲掉这具沉睡身体睫毛里的水汽。

把暖和了一点的季斓冬抱去卧室,盖好被子、整理好枕头,回到客厅的厉组长,坐在沙发上,看着卷宗和配枪。

沉默的眼睛变冷。

……

第二天早上,季斓冬并没吃到包子。

这事不怪厉组长,季斓冬睡得太沉,中午被摸着头发小心地轻声叫醒,也只是微微睁了睁眼,就又安静地睡着。

厉珩坐在床边,卷宗摊在膝盖上。

一系列搜查令就在昏暗温暖的卧室里被发下去,平地搅起轩然波澜。

许多本来叫人困惑的事,也就都有了答案。

比如厉行云,的确是被一群别有用心的人围着,处理了所有他听到看到的信息——确保它们是真的,只是不完整。

厉行云看到季斓冬仗势威胁人。

看到季斓冬暴揍季然,季然被打得浑身是伤奄奄一息,差点死了。

看到季斓冬无视继父病发的证据照片,透过窗帘缝隙的偷拍:瘦削的青年坐在窗台上,咬着支烟,轻轻抚摸一只跑错窗户的野猫,满是污渍的地板上,是绝望着扭曲痉挛的丑陋人影。

看到季斓冬漠然,靠着车门打电话,单手按着左胸溢血的伤,把持刀袭击自己的生母送进精神病院。

厉行云只看得到这些。

于是确信,于是热血上涌半句不问,把最亲近的人判成丧心病狂的无耻凶手,攥着衣领把季斓冬搡到墙上:“你为什么是这种人!?”

季斓冬甚至不清楚自己是哪种人。

季斓冬没长在正常的家庭,没接受过正常的教育。十五岁以前,除了被带出去不停接戏演戏捞钱,他一直被反锁在家里的阁楼上,那是个很狭窄的阁楼,唯一的朋友是地板缝里的蘑菇。

对“人类生活”的了解,全是凭借影帝级别技巧的天才模仿,参考资料全是剧本。

只能说是碰巧。

碰巧,他接的是些“做好人”的剧本。

碰巧,剧组的人对缄默安静的少年不错,寡言的老龙套带着小孙子,也掰给他小半块芝麻糖。

季斓冬只是一不小心长成了个被恨透的好人。

这好像犯了天条。

追查出的真相越来越多,阻力迅速强横,暗流也越来越汹涌。厉珩被紧急召回厉家,态度严厉意思明显,他不该涉足这么深,这很影响接下来的议员选举。

厉珩倒是留意到了一片狼藉的门锁,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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