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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很苦啊

厉珩以为自己抱着一个影子。

掂了掂,发现有分量,稍微使力,还能被骨头硌手,于是勉强能判断是个真人:“季斓冬。”

厉珩问:“还醒着没有?”

他把手心盖在瘦到凸出的脖颈。

颈动脉还在微弱搏动。

季斓冬醒着,静静靠在他肩头,呼出的气冷得像早冬的雾。

厉珩无意识伸手去摸,他以为会摸到一点白汽,就像人们在天寒地冻里出门要说话时那样,但没有,掠过指腹的是一点很不易察觉的冰凉气流。

“坐着累吗。”厉珩低头,“躺下?”

他猜季斓冬变成这样,是因为实在太过疲倦,当一个人的身心疲累到极点,就是很难再顺畅地开口说话。

厉珩捧住他的脖颈和后背,这些地方干脆没什么肉,仿佛皮下就是骨头。

季斓冬被他抱着,躺回床上,厉珩帮他整理被子,看了一阵眼巴巴的小狗,到底还是打破原则,拎起来放在床上。

温热柔软的一团狗刨式飞速拱到季斓冬颈窝。

季斓冬被吸引,侧过头看了一会儿,慢慢抬起手,摸了摸小狗顺滑的皮毛。

厉珩站在床边上,有样学样,摸了摸季斓冬的头发。

那双眼睛里难得透出点惊讶。

季斓冬抬头,看向厉珩,他让被子裹了个严实,一直盖到下巴,仰起脸时的样子甚至仿佛一瞬间就小了十岁。

至少厉珩这么觉得,他没法解释自己在干什么,索性不解释,把季斓冬的头发随便揉乱:“睡吧,不是累了?”

他盖住季斓冬的眼睛,睫毛在掌心微弱动了动,就归于安静,挪开手时,闭着眼的人已再无声息。

厉珩把狗崽子拎出门,回到床边,又把手放在季斓冬的鼻端,一动不动等了几秒钟。

有微弱的气流。

活着的。

厉珩自哂,摇了摇头,拉过椅子坐下,继续在证人床边翻看案件卷宗。

大概是气氛太安静,又没来由叫人放松,厉珩看得犯困,险些从椅子上掉下来几次,最丢人的一次直接把文件夹扣在地上。

窗外的天色已经黑了,暗淡安静里,格外响亮一声。

厉珩手忙脚乱捞起文件夹。

回头查看,季斓冬果然被吵醒了,睁开眼睛看向他。

厉珩:“……我出去看。”

他抹了把脸,想去客厅弄点冷水,却又怔了下,床和被褥被分出来一半,季斓冬正看着他。

“带我一个?”厉珩揉揉额角,有些哑然,“季斓冬,你倒很大方,你知道我是谁?”

他这么问,但并没耽误上床。厉珩当然不打算干什么,只是如果季斓冬这个关键证人愿意更加配合,他也会利用一切条件,尝试让季斓冬更信任他。

厉珩躺在季斓冬身旁,舒展了下坐了一天的身体,松了口气。

他枕着手臂,侧过头:“季斓冬。”

这种空间的确会无形拉进距离。

季斓冬对他的话有反应,也侧过头,慢慢眨了下眼睛,看着他。

近在咫尺。

季斓冬的睫毛很长,骨相极优越,因为实在太苍白,能看见薄薄眼皮上淡青色的血管,眼尾略微上扬,瞳孔漆黑。

厉珩忘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你眼睛漂亮。”

……季影帝头一次在床上听见这种恭维。

厉珩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有问题,他这些年全心谋求政坛发展,还从没分心考虑过别的,只是纯粹想到哪说到哪:“我要是哪天想拍戏,就光拍你眼睛,让你这么眨两个小时。”

季斓冬轻声笑了下,闭上眼睛转回去,厉珩也就不再吵他,拉过被子把两个人盖上。

说实话夜里真冷。

厉珩已经在北方待了十年,习惯了室内供暖系统,回来只觉得冻手冻脚,实在忍不住辗转反侧了几次。

翻到最后一次身,被吵醒的季影帝伸手,把胸口的一点温度也分出来。

厉珩忘了动弹。

厉珩顿了几秒钟,回过神:“季斓冬。”

他想提醒季斓冬别认错人,他不是厉行云,但又觉得这种话实在无礼,季斓冬不是会认错人的人。

厉珩这么愣了会儿神,发现这种误会源于自作多情——不知什么时候溜回卧室的狗崽子钻了被窝,狗狗祟祟蹭到季斓冬胸口,还有一团莫名其妙顶起被子的空气,季斓冬是要抱它们。

但狗崽子和空气占的地方实在小。

厉珩笑了一声,摇摇头轻叹口气,他猜季斓冬大概也不介意,于是同样伸手。

他试着抱住季斓冬,掌心盖着消瘦到极点的脊背轻抚,季斓冬睡得安静,睫毛都不动,厉珩摸了摸,一片干燥。

迷迷糊糊不知多久,厉珩没来由做了个梦。梦里他抱着的季斓冬变成一块透明的冰,无知无觉、不会睁眼,某天这块冰忽然流泪,然后一瞬间,就在太阳下蒸发。

……这梦真糟糕。

厉珩惊醒,窗外居然已经大亮。

床上是空的,厉珩跳下床,大步离开卧室,在客厅和几个房间找了一圈,最后被香味引到厨房。

季斓冬在煎鸡蛋。

厉珩揉了揉太阳穴,把嗓子眼的心脏咽回去:“季斓冬?”

季斓冬的状况似乎比昨天好很多。

动作依旧不快,煎鸡蛋的时候,每个步骤间也还是会停顿,拿着煎铲,需要想一想自己在做什么。

但鸡蛋煎得不错,季斓冬欣赏了一会儿,把它和生菜一起放在面包片上,切成两半。

厉珩面前多出半个三明治:“……给我的?”

季斓冬弯了下眼睛,又推过去一杯咖啡,比厉珩自己胡乱冲的香很多。

颀长冷白的手指抵着咖啡杯。

厉珩对着暖雾,愣了几秒,抬起视线道谢。

季斓冬身上,似乎有种照顾人的镇定本能,不费力,不特意,从容不迫。

哪怕思维已经不再做复杂运转、自我意识也坠沉进难以回应的深渊,依然能把这些事做得有条不紊。

厉珩这次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厉行云和季斓冬在一起那段时间,被迷得要死要活,宁可和厉家闹翻决裂,也非要跟这个人在一起。

……可惜。

“季斓冬。”

厉珩接过咖啡,他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多轻:“你是怎么长大?”

这问题似乎问住他的证人。

厉珩看着季斓冬,他发现季斓冬身上有些从未改变过的特质:腰身总是挺得很直,哪怕缄默也显得高不可攀,季然把这解读成傲慢,后来这看法传染给厉行云。

“在你记事以前——三岁以前,吃喝拉撒不算,这个阶段的婴幼儿必须被照料,满足基本的生理需求,这是选择生育的男女必须履行的责任。”

厉珩扬了扬笔记本,示意这是对证人的例行询问。

“除了这个,有人照顾过你吗?”

厉珩问:“哪怕一天。”

他等了一会儿,在“证人必须保证诚实”的原则下,看到季斓冬摇头。

“不需要。”季斓冬慢慢开口,说这句话时,他仿佛又变回很傲慢、很目中无人的狂妄影帝,“厉组长,我很好。”

季斓冬给系统做了奶油蘑菇汤,给小狗煮了无盐香肠,他很好,能照顾朋友。

他的身体像是生了锈,做事吃力,但勉强也算能用。

厉珩看着半蹲在地上、往食盆里放香肠的季斓冬。

这个问题似乎一瞬间把季斓冬推远,推回对岸,他们之间又隔了条冰河。

季斓冬支着膝,缓缓站起身,他的动作已经足够放慢,但眼前依旧迅速滑进一片漆黑,身体一晃就跪倒下去。

……恢复知觉时,他靠在厉珩臂间,垂着头也垂着手,冷汗泡得视野模糊。

看得到指尖,却不能动。

像完全坏掉的木偶。

所有声音像是在一瞬间消失,变成单调的电流声,季斓冬静静看着自己的手,他无法操控它们,系统绕着他团团转,不停对他说话,小狗攻击厉珩的膝盖。

半个三明治碰了碰冰冷的嘴唇。

“慢慢吃。”厉珩扶着他,“医生说,细嚼慢咽,不然会胃痛。”

季斓冬看着指尖。

厉珩腾不开手,索性席地坐下来,让他靠在自己肩头:“帮帮忙啊,我的前程,唉,我的参议院。”

这算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厉组长学这种轻浮语气,学得四不像。

但影帝就是给面子,有人开玩笑,眼睛就配合地弯一下,季斓冬慢慢张口,咬住一点面包,抿着含住,咀嚼。

厉珩耐心地喂着他吃,抬起手,用掌根擦拭季斓冬淌进睫毛的冷汗。

休息的间隙,厉珩摸过手机,挑些不错的新闻念给他听:“季然的粉丝发生了很激烈的冲突。”

当然是因为季然本人的反应——那段视频引起轩然大波,粉丝伤透了心,不少热切支持他的粉头做视频宣布脱粉,战斗力一瞬间溃散。

于是,怒气冲冲的浩荡洪流退去,没了趋之若鹜的刷屏,被掩盖的质疑露出来。

【所以,也就是说。】

有人留言:【到目前为止,你们说的所有“季斓冬的罪证”,都没有实际证据?】

【都是你们猜的、你们听说的、你们特地断章取义歪曲的?】

【因为你们判他该死,所以你们作伪证,狡辩,扭曲事实,因为你们的目的是正义的……这道理是不是不太对??】

【你们到底知不知道……】

【你们在编造正义,私设公堂。】

【你们这是在杀人?】

一石击起千层浪,暴怒的粉丝自然忍不了这种指控,立刻混战成一团,这回的季然没再被当成“然然”优待保护,粉丝的怒火同样燃向季然,不少人激烈地批评指责他,骂他是废物,在这种乱象中仍然不出来替粉丝说话。

是懦弱、是没担当、是不负责任的逃避。

明明是关心他的人在被抨击,被围攻,他却躲起来当乌龟。

追问的人更匪夷所思:【对啊!所以你们是刚知道吗?】

【他不一直都是这样吗??】

【当初,他不替季斓冬说话的时候,你们是怎么说的?】

——当然是因为季斓冬做了亏心事。

——然然这么善良,连他都不站出来说话,季斓冬究竟多恶心多该死,不是显而易见吗?

【照这个逻辑,季然现在也不站出来,不替你们说话。】

【你们又是什么?】

当初的评论还没删干净,报应已到,两相对比当众处刑。

气疯的粉丝彻底不管不顾,抛开一切底线疯狂骂人,红着眼疯狂敲键盘,丝毫不顾说出来的话早已毫无逻辑。

却被邮件声吓得一个激灵。

起诉书。

厉行云居然真在打官司,半解散半瘫痪的厉阳传媒,现在倒是应了当初的承诺,真的为季斓冬一个人服务了。

律师函雪片一样飞出去,一个又一个嚣张到极点的账号,毫无预兆地突兀消音,退出骂战。

点进去看,本人在疯狂删帖,可惜网络从来不是没有痕迹,删掉又有什么用,还是要法庭上见。

……

厉珩放下手机。

他找不到什么能给季斓冬念的东西。

季斓冬大概不想听有关“他是不是该死”的讨论。

厉珩咬着还剩一大半的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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